小榕树看着随着柳生的动作掉下来的，多到无法忽视的一团团头发——那是被他撕扯下来的。
于是他轻咳一声，厚颜无耻地转移话题：“你找到一心了吗？”
柳生要待不答，又不甘心，道：“昨晚我也没游出多远，星月出来后有了光线，看见你沉下去，猜到可能是被水草缠住，就潜下去准备救人……”
柳生的话被小榕树一阵猛咳打断，柳生无奈，息事宁人道：“好吧，想想接下来的事吧。”
他们待他总不由自主地分外宽容些，因为他是老大，他有着与他们不一样的特质；但自己不一样，他们的特质甚至是相似的，所以一直不忿由他来统领，不忿，但却愿意受着，以前因为混沌着，所以总与自己的本能撕扯，现在明白了，他忍让得平静，平静而深邃，就如同此刻的大海一样，累积着，不觉累积压抑了那么深厚苦涩的浪潮。
柳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投向大海。
他们的身下是一片浅浅的沙滩，此时黑夜已经消去，东方泛白，但地平线上仍是一片漆黑，海面上飘起一层浓雾，两米外就看不大清楚了。
大片大片的雾气在移动着，向四下里扩散着。
海像个笼着轻纱舔睡未醒的女郎，安静而平静，空中只偶尔传来海鸟飞翔与鸣叫的声音。沙滩后，一个与海豚嘴相似的岛屿轮廓凸显了出来，撒眼看去，尖角后地域平稳下来，也就二十来米的宽度，随着长度的加深，似乎也逐渐在加高，一时间也算不清它到底有多深，只看见那郁郁葱葱的原始丛林铺天盖地似地覆盖着高耸的岩壁。
这个岛屿被海上漂流的人寄予厚望，但小榕树还是决定先找点散落的贝壳动物充饥。
他长年在天津厮混，对海货知之甚祥，于是径直走到靠海的岩礁上察看——那里长年被海水覆盖，易生长海藻，海藻中常聚贝壳鱼虾。
果然，小榕树在一片湿滑茂密的水草中间发现了麋集着的椭圆形的贝壳动物——石蛤。石蛤辛辣美味，对饥饿的人真是极大的诱惑。
小榕树当即眼冒绿光扑了上去。
小榕树毫不客气地把那一堆贝壳动物都扒拉下来，身上的救生衣又不方便脱下来，于是他没好气地扒开了救生衣，又探手去要继续解下一层，柳生忽然就失声喝止：“住手！”
小榕树因错愕而恼怒，回头瞪人，咬牙切齿地发飙：“你要作反？你命令我？”
他的湿衣服就那么耷拉着箍在身上，衣领子解开，散到胸肩上，露出了缎子般柔韧光滑的肌肤，他毫不在意地叉腿站在那里，瘦劲的腰间胡乱缠着蟒蛇鞭，眉目飞扬地狠煞着，修长柔韧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不羁而危险的吸力……
柳生努力移开些目光，微微红着脸，尽力学糖二和一心求饶和煽动时的语气，其实也没多难，因为此刻也没有旁人，他软软地嘟囔道：“你是……老大，这些事，该我们做小弟的来做。”
小榕树怔了一下，有些满意，而后又怔一下，这次错愕的时间又长了些，而后，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总算不甘不愿地放弃了解衣。
柳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小榕树不管他，回头看了看坐在沙滩上自我矛盾的柳生，试探地问：“要不，你走……你爬过来？”
柳生额上就有青筋直跳，勉强咬牙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点僵硬，但还是坚持走得笔直。
小榕树吃活贝，凶猛异常，见柳生终于走近，便把水草上的石蛤抄下一把，塞了过去。柳生却不接，只管盯着那一片水草，伸手过去，仔细地拨拉着那一群麋集在一起的贝壳动物。
小榕树有点不快：“切，嘛时候了，还挑食！”
柳生不理，把贝壳全部拨开，手插进水草里继续摸掏，片刻，手拔出来，带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小榕树有点发蒙地接过，无意识地抚摩着——这正是自己从兆学疚那里夺过来的防身军刀！
显然，匕首的神秘出现使小榕树开始了琢磨，柳生侧了目光不忍心看——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让他滴溜溜的乱转，间或还凶光一轮，兽味比人味还多些。
顷刻间，小榕树琢磨完毕，匕首一挥，冲柳生发令：“马上把你那破布给我！”
柳生明白，这个时候发问或迟疑，小榕树的匕首就会代劳，于是很识趣地脱下上衣一言不发递过去。
小榕树拿过来往那一铺，把贝壳动物粗鲁地扒拉过去，随手包包，匕首利索地往靴子里一插，伸手把柳生一拉一掺站了起来，道：“我们得马上走，海潮的高潮一般间隔十二小时，昨天夜里我们就是在这里被水草困住的，海水很快就会涨到这里来。”
柳生被小榕树不顾死活地拽得跌跌撞撞，只来得及勉强抓了被他扔到地上的救生衣，待他们回到沙滩上停下，柳生回头，只见那一片岩礁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柳生不由得看了小榕树一眼，小榕树却没有回头，他只怔怔地望着前面迷雾重重、似乎直上云霄的、郁郁葱葱的陡坡，随着地势的拔高，他尽力昂起头，大黑眼慢慢地眯起，就看见那最高的尖端，有一排挺拔招摇的椰树，依稀可见，（或许只是猜想）树杈上累累的椰果——
小榕树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喝了一晚的咸汤，刚又吃了辛辣的活贝，椰果，再诱人不过了！
柳生熟悉那样的表情，于是他主动接过那包包，匆忙地吃了起来。
吃罢，柳生犹豫了一下，照样把那破布穿在身上，随时准备好和小榕树一起，走向那暮霭沉沉的密林地带。
小榕树却一时间怅然若失，柳生不会后退，然……
若其他几个在，这里会有一番商讨吧，糖二会大谈地理文化，讲些传奇故事，伏翼会从实际出发，计算上岛的好处和可能碰到的坏处，一心，会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
他自己就不缺乏勇气，也能瞬间决断，可他不擅长分析、分解，所以他习惯、也喜欢那几个人遇事就发表言论，错的、对的、混乱的……
小榕树不能不黯然，也有些难得的感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俨然成了手足——兄弟，不是拜出来的，不是打骗来的，更不是恩惠来的，而是生死患难中慢慢磨出来的。
海浪一点一点拍近来，时而舔到脚跟了，小榕树的思维就跳回到了眼前，少了其他人的提点和分析，他只能直线地看到，显而易见的，这不是块陆地，而是个小岛，小岛上长有椰树，椰树上结着他们需要的椰果。
那么，就上吧！
小榕树握着匕首，扯根老藤一荡，灵活地借力，跃上了陡然拔高的岛岩，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密林，柳生习惯地回头，只见海面上的晨雾已经停止上升，清晨在琉璃橙色中破晓，旭日即将从东方升起！
随即，柳生的身影紧接着也消失在了苍茫的岛屿中，海潮迅速漫过短浅的沙滩，遗憾地追到崖边，甚至时而冲上去舔一下那垂下来的老藤，遥遥望去，就像茫茫的蓝海上浮着一舟莽莽的绿洲。
……事实上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