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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在噩梦中醒来。有时在夜深已央、有时在黎明初晓,甚至有的时候一睁开眼,所感受到的仅仅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一个只有海浪声叩击着沉默中的黑夜。噩梦的内容十分的嘈杂。要么被某种莫名的生物追杀,要么刚跨进草丛就一下子身陷鬼魅丛生的密林之内,随时随地都像是会被冤魂索命似的。
这一天也是这样,一下子仰卧起坐了上来,从那些恐怖的深渊中再次弹回到现实中来。我喘着气,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为惊吓渗出的微汗。梦境依旧恐怖且无厘头。我甚至无法想起那梦里的内容,只是身体仍旧牢牢地记住了那恐怖的感觉罢了。
一切起源于那个人——那个被我用手穿透身体的19岁少年。说是少年恐怕不怎么贴切。如果你看见一个十九岁的男孩,脂肪臃肿,身高超过了180cm,胸毛如茂林,而且生来摆出一副盛气凌人到了已经神憎鬼厌境界上的面容。那种作呕的冲动是无论如何不会强迫自己忍耐下去。或许这便是我杀了他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我的本意——纯粹是血性没能抵制住愤怒的挑衅罢了。
当时这事在我的家乡多少还是引起了轰动,至少登上了印刷量还不超过七百份、纯粹只是吃镇公所老本的乡办报纸的头版:一个所谓的19岁染发少年死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厂房内,身体被某奇怪的利刃所贯穿。匪夷所思的是那伤口的形状,以及那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出来的凶器。如此一来,嫌疑犯自然也无从谈起。由于案发地点是在厂房内。最后官方的结论在于那少年死于他杀,凶器极可能是厂房里头的一个不常见的工具,只是事后被凶手携带而逃了。正因为如此一个简单的理由,此案最后被列为悬案。当然其中还不乏城镇警察的有限的办案能力: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似乎仅限于帮助哪个老人家过马路,又或是修葺哪个寡妇家的屋顶。就算正经一点说,他们唯一做的一件像警察的事情,就是穿着一身警服骑在一辆自制的电池供电的警铃自行车上,到处耀武扬威地巡查个不停。
尽管这事情难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是我还是离开了那里。父母自然是不知道我杀人的事实。而我的借口也无须诸多新意,只是纯粹地跟他们阐述一个城镇小子想要去城市里闯荡的志向。父母没有多做阻拦。事实上他们更希望我出去闯一闯。在城市里无论做什么都强过呆在那里。我的家乡就是那么一种尴尬的境地,在城镇的规划中几乎没有农田可种,可跟随便的那个二三流城市比起来又显得无不鄙俗狼藉。
我是五年前来到这个海湾城市的。每个农村少年都有自己对城市的一种向往。很多人去的都像是中京和海都那样的大都市。在他们的心中,能够在那里安然存活下来就已经是一种无上的成就。但那一切不适合于我。在我的心里,山里出来的孩子最为向往的地方永远是大海,至少我是这样。
到了这里以后,我应聘成了一个快递员。这是为数不多的不需要文凭却可以到处逛荡的职业。我白天送快递,晚上有时到水手酒吧里打工。有时候还兼职做渔船的收货员。日子过得还算是充实可靠。但一切注定改变。这一天之所以被我标上标记,只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
与往常一样,我送了一天的快递,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把所有快递的回执都交到了我们快递站的负责人——鲍叔的手上。鲍叔是我的房东,一个十足的老好人。早年做鲍鱼生意,所以才得来了这样一个名号。后因经营不善,最后只能转行承包下这个快递站。作为房东他所履行的义务简直超过了一般房客的期待。我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对于一个以实惠的价格出租房租同时又介绍工作给房客的人来说,在眼下这个社会可算得上是难得的了。
“辛苦了。”
他一边吃着街尾那家五块钱一个的汉堡,一边每天例行公事地跟我打招呼。一般的时候,他也会拿出广播听听新闻之类。
鲍叔上一次破产的时候,他的前妻跟他离了婚。带着女儿嫁到郊区一个开餐馆的男人那里。鲍叔基本上一个人住。女儿对他也显得无不陌生冷漠,几乎没有过来看他的意思。倒是我常常提着几瓶啤酒上门找他喝几杯。人在异乡为异客,孤独自有寂寞随。两个孑然一身的男人,除去年龄上的因素不说。倒是彼此间交心的好对象。我常常跟他说起我那破败的家乡以及一辈子甘心呆在那里的父母,而他总是说起他的女儿,当然他的妻子偶尔也提上一两句。对于那两个女人,他既没有表现太多的怨恨,也没有太多的悲伤。比起那些纯爷们儿的情绪,他更多的是无奈。跟他那心欢体胖的体形一样,他就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主儿。
“嘿,小牧。”我正转身准备下班,却被他叫住了,“能不能为我加一次班。”
“先把之前加班的欠薪结清了再说。”我调侃道。
鲍叔笑了笑:“你这小子,哪次到最后我没有把你的账给弄清楚?本来我是自己去的。但是现在……”他从桌下伸出一条腿来,那原本穿着他最喜欢的黑色皮鞋的地方已经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说:“可是变成这样了。”
“现在流行叫人加班还附带苦肉演技的吗?我不信,把绷带拆了,里头保准还是细皮嫩肉的,完全不需要护肤霜。”
“你小子丫的欠抽是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鲍叔做出一副挥鞭的动作。
我笑了笑:“怎么整成这样了?”
“别提了。人老了,反应就是迟钝。被货物砸个正着。而且是最重的那个。”他指了指边上依旧丢在那里的光从体积上看足有一个三十寸电视机大小的立体蛇皮袋。
我凑上前,将拳头作成一个话筒状采访他:“请问鲍生,你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下来的,这种程度只有用绷带来解决,完全不科学啊。”
“一言难尽。”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总之帮我跑一趟乌里港送一趟货行不?”
我眉头一皱:“可是那里的治安真不是什么可以乐观的地方。”
“知道啦,晚上请你吃宵夜。”
“我是那种人吗?不过你实在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就迁就下阿三的大排档好了。”
“其实S县小吃也是不错的。”
“想得美。”
其实我本来是想回去看球赛的,但人情终归还是要还的。我说:“要载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