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撑着，我带你去华山找那些半仙，他们一定会去救你的！”村中唯一消瘦的老马驮着两人，奔驰在漆黑的官道之上。
顾浩然背着虚弱的独孤一刀，策马奔腾朝着心中唯一希望之地，华山，传说那里皆是得道的半仙，更有不少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夜空下的华山在视线中越来越巍峨、高大，但是背后的独孤一刀气息却越来越微弱，心急如焚的顾浩然不由狠狠抽打，胯下早已精疲力尽的老马。
终于老马禁不住劳累，嘶鸣一声之后翻到在路边，将背后两人甩了出去。
空中顾浩然一把接住独孤一刀的身体，受了不轻的伤导致无法控制内力，无法承受冲撞之力的他抱着独孤一刀，狠狠地撞在一颗粗大的树木之上。
胸口翻涌的气血被这一撞，不可控制地喷了出去，感觉到血腥味的独孤一刀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顾浩然，竟然多了一丝心疼。
“毒已入五脏，如何逆天而为？”说这话时，独孤一刀在笑，仿佛在和顾浩然说着一件很小的事情，江湖中死掉一个年老的刀客，原本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顾浩然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转头轻轻地在衣领上擦去嘴边鲜血，看着怀中如常微笑的老头：“思彤还在家等着，我答应他带你回去，她还要烧菜给你吃！”
独孤一刀噗哧一笑，嘴角便淌出些许黑血，但是密布皱纹的眼角缓缓滑落一丝晶莹：“那菜，我倒是不太想吃了。”
“那可由不得你！”顾浩然一边笑道，一边吃力地抱着独孤一刀向着华山脚下走去，黑夜中谁都没看到他的后背，被几根树枝刮得鲜血淋漓。
华山脚下山门口伫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苍劲有力地篆刻着四个大字“仗剑江湖”，蕴含的乃是众多华山子弟向往的光景，背负一把仙剑行走江湖，为天下斩妖除魔。
断臂的王二虎因为破了武当清规戒律，但是由执法堂长老求情，免去一死而被终生判守夜间山门，他和两个混的不如意的武当子弟一起，在略显寒冷的夜里烤着火盆，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随着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扛着另外一个人缓缓步入武当山门，当看到山门处有人时，精疲力尽的顾浩然浮现出一股笑容。
但是当走过来的为首弟子是王二虎时，顾浩然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去，这件事看来不好办了。
不用问，王二虎也知道这两人是来武当求助，老天真是眷顾他王二虎，昔日仇人竟然栽在自己手上：“哟，少侠不知有何事啊？”
“还劳烦半仙通报一声，我师傅遭至上神教暗算，身中剧毒性命垂危，还请武当天师一救！”看着王二虎阴笑的面庞，顾浩然看着身边又陷入昏迷的独孤一刀，低头抱拳说道。
挥手叫回了想要通报的两名师弟，王二虎装模作样地将耳朵凑过去，然后大声地向着顾浩然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将一旁的独孤一刀平放在地上，顾浩然看着一脸不屑的王二虎，淡淡的一笑然后直接跪了下来，缓缓地将腰弯下，轻轻地将额头低到地面：“半仙，我师父身受重伤，还请半仙请武当天师救人！”
王二虎虽然被顾浩然跪下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他恶狠狠地朝着顾浩然笑了：“我听不见！”
一声闷响，顾浩然一头磕在青石板之上，牙咬得腮帮子一阵酸痛，脸上青筋暴起的他再次轻声说道：“还请半仙，请武当天师救治我师傅！”
一旁的两个武当道士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却被王二虎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两人便只能走到一边不去看这悲惨的场景，王二虎是执法堂长老的外甥，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一声比一声沉重的磕头声在青石板上响起，不知磕了多少个头的顾浩然额头已经淤青，但是王二虎依旧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一丝要动身的模样，一股鲜血从嘴角留下。
那不是内伤，也不是淤血，而是因为无处发泄，只能使劲咬着自己的舌头。
“给我起来！”当顾浩然再次俯下身去时，却被一声略带暴怒的苍老声音喝止，独孤一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支起身子，然后怒视着缓缓俯下身的顾浩然。
“给我起来！”独孤一刀很少同一句话说两遍，但是这次他破例了，当顾浩然再一次的俯下身时，他拼尽全身力气一掌将顾浩然打得老远。
虽然几乎油尽灯枯，但是那一掌照样将顾浩然打得倒飞出去，顾浩然摇晃着站起来，擦去嘴边的血迹，然后跪着一步步挪到王二虎面前，再次狠狠地将额头砸在青石板上：“求求你，救救我师傅！”
不知为何一阵悲凉之意，在独孤一刀内心处弥漫，忍不住老泪纵横的他，可不愿意被王二虎这个垃圾杂碎一样的人所救，索性强撑着站起来，朝着山门下踉踉跄跄走去。
好似疯了一样的顾浩然见状，站起身来冲到独孤一刀面前，伸手欲拉住那苍老的背影，却被一掌甩得倒退数步。
再次冲上去的顾浩然直接掠过独孤一刀，一下跪在独孤一刀面前，堵住了独孤一刀的去路。
望着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顾浩然，独孤一刀冷笑一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
“我爹是江湖人称顾流云的顾颜，死在一场不属于他的厮杀中，我娘之后郁郁而终，师傅是除爹娘对浩然最好的人，请师傅等等，浩然去请武当天师救你！”
一滴又一滴，原本不轻弹的男儿泪此刻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也砸在独孤一刀的心里。
“浩然，陪为师下山走走！”不知何时突然生出一股豪情，独孤一刀强行扶起顾浩然，皱巴巴的大手擦去顾浩然脸上的泪痕。
望着消失在山门口的师徒二人，两个武当小道士有点慌了，救死扶伤也是武当十大教条之一，这事要是给长老知道了，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那师徒二人的背影在王二虎眼中去，却是无论也掩饰不了的喜悦，他狞笑看着师徒最后一点背影消失在山门：“山野村夫，也想求武当救治？”
“咳咳咳”才出了武当山门，短短数十级台阶过后，独孤一刀却再也撑不住，脚下一软跌倒在山门前。
面对转身就要回去求助的顾浩然，独孤一刀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就不要再给任何人下跪，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皆不跪！”
怀抱着虚弱的独孤一刀，看着他浑浊眼睛闪过的精光，已经泣不成声的顾浩然使劲点点头，嘴巴蠕动着却发不出声。
“人固有已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师傅我纵横江湖也有，卸刀归田也有，人生足矣，何悲伤之有？”
纵横江湖二十年，无数生生死死早已将这个老头的心，锻炼得比他手中的黑刀更加坚硬。
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只有半月师徒之情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他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放不下。
思彤那丫头一身坏脾气，以后怎么嫁人？张翠秋那丫头呆呆傻傻，父母又双亡，两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以后该怎么办？
也许快死了才发现，人生有那么多的怎么办，到头来独孤一刀发现，他什么都放不下。
“小子，你我虽然只相识半月，可我观你人不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想入江湖，做大侠，我便以我这条老命成全你！”
未等泪流满面的顾浩然回答，独孤一刀最后挣扎而起，两脚一踢将顾浩然踢成盘腿状，然后扯住顾浩然的两条胳膊，将自己的内力开始全部注入顾浩然体内。
起先顾浩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那股不属于自己磅礴灵力传入体内之后，他所能做的只是拼命摇头。
可是这一切都被独孤一刀视而不见，无数内力沿着两人的胳膊传递，而失去内力的维持，毒血开始疯狂在体内流窜。
很快独孤一刀口中便流出黑血，他看着黑血一点一滴洒在胸前，冲着对面的顾浩然微微一笑：“记得要思彤给我做一身新衣服，很久没穿新衣服了！”
“记得叫张翠秋那闺女读点书，将来好嫁人！”
“记得叫思彤那丫头也读一点，不过那性格要改，否则夫家绝对要赶他出门！”
“你这刀法还进入江湖中的下等，更别提和那些真半仙假半仙打一场，如果有机会去杭州找笑苍生那个老小子，就带着我那把黑刀，他应该会帮帮你！”
“我和峨眉的掌教师太关系不错，她以前年轻时暗恋我，我没答应，你把思彤和张翠秋交给她吧！我放心！”
“小子，如果你哪天能入了我这种境界，记得给武林中人在江湖里出口气，好好压那嚣张的仙门一等！”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的独孤一刀，脸色也开始变得乌黑起来，口中不断涌出的黑血已经让他不能好好说话。
磅礴的内力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地流入顾浩然的体内，最后当那布满皱纹的双手一松时，顾浩然仿佛感觉世界毁灭了。
天空一颗流星缓缓滑落，传说每坠落一颗流星，就有一个好人离开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