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珍妮花的关系，我与韩森偶而见了面也会吃个饭，他对我还是如旧的温柔。我知道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情妇人选，有次问他为什么找不着？每年有很多漂亮小姑娘加入这个新兴的职业。
他笑着说虚席以待我。
我知道这是玩笑，但也挺受用。究其本质，我仍是个不乏虚荣的女人。
韩森的舞会很讲究，会场精细华贵，象好莱坞片子里演的那种英国老式舞会，一板一眼，却又让人觉得是那么回事。
我比珍妮花先到，有些悲壮地等着她，她提前打电话告诉了我，将会正式带张冬键在她的交际圈里公开亮相。我想了很久，设想了与张冬键各种各样可能性的对话，我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谈一谈。
我一直没等到他们，所以就跟韩森先跳了一支曲子。跳第二支时，刚转过个身，就看到珍妮花冲我抛媚眼。然后她转了个圈，她那位身材挺拔的未婚夫就转到我面前。
我和张冬键眼光相撞，火花飞溅，他刹那间脸色大变。珍妮花笑嘻嘻地掐了他胳膊一下，一转眼的功夫，两人已转的不知踪影。我则由于分心，脚步踉跄几下，悲催地踩住了韩森的脚背。
他疼的阿唷一声，我赶紧松开手，很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
被八寸的高跟鞋踩中的滋味肯定不好受，韩森忍着痛，依然耐心好好地问我：“夭夭，你怎么了？”
“你看到珍妮花的舞伴了吗？”我喃喃地问。
“是的。”韩森疑惑地看着我，“你也应该认得吧，上次……婚礼见过的呀。”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温玉伦夭折的婚礼，珍妮花曾带着张冬键在婚礼上公开亮相，宣称是未婚夫。可那次是我策划的，他哪里知道那次与这次的意义，有着天壤之别呢！
可是我无法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他欠缺我一个解释。张冬键的梦想还飘在我耳边呢，“我要赚钱回乡下盖幢大房子，把小桃娶进门。”
“韩森，我要休息一下。”我有些心不在焉。
韩森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说：“正好，我也要休息一下。”
我看着他黑亮皮鞋上的尖鞋印，万分歉意地笑了笑。
挤出人群，我站在旁边，很快地发现了珍妮花与张冬键。我冲珍妮花拼命地使眼色、打手势，她明明看到，却只是明艳地笑着，直到一支舞跳完才跟张冬键一起走过来。
我对珍妮花毫不客气地说：“能不能请你的漂亮未婚夫跳支舞呢？”
珍妮花温柔地看了张冬键一眼，我看出来那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我的心开始往下沉。如果昔日的小保安给她一个不愿意的眼神，估计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的要求。
张冬键的眼神则毫不吝啬地投注到我身上，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珍妮花拉着他的手臂，走到我身边，微微歪着头爱娇地说，“夭夭，这次轮到我对你提要求了，不要太厉害哦，要完璧归赵！”
我不无恶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家里有夫初长成呗，放心吧，跳支舞而已！”
我把酒杯全交给珍妮花拿着，拉着张冬键去跳舞。她一走开，我立刻将张冬键扯到一边，问：“张冬键，你搞什么鬼呀？怎么突然要结婚了，也不愿意见我了，我得罪了你吗？”
张冬键没吭声，却很优雅地揽住我的腰身，滑进了舞池。我没想到，就凭睿云几个晚上的突击训练，他的水平居然与我旗鼓相当，看来他的领悟力比我强。
可我只想审问他，舞跳得再好，也没法得到我的赞美，我又不是想和他跳舞。
我冷冷地说：“张冬键，我还记得你的梦想呢。”
他淡淡地答：“姚淼，你说过的，人的梦想是会变的。”
“那么小桃呢？你将她怎么办了？”我微微冷笑着说。
他的身子微滞，说：“她的梦想，就是有个漂亮的大房子。”
“可她失去了你。”我无法消除心中的负疚，若非是我，也许小桃没有大房子，但会有冬键哥，也许会既有大房子也有冬键哥。但现在，她永远地失去了冬键哥。
张冬键沉默了一会儿，说：“但至少有了大房子，她还是愿意的。”
“这次你回来，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吗？你的梦想又变成了美女和金钱？”我以挑衅般的眼神瞪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的眼神悲哀而专注，毫无顾忌地凝视着我，“姚淼，你曾告诉我，资源可以转化成巨大的生产力，而我的资源就是美丽。我希望凭借着我的资源，我能够读完大学，我能够体面地工作，我能够快快地强大起来，能够与你……你们平等地站在一起，而不是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小保安。”
他的话音带着某种奇异的嘲弄，对我的嘲弄，对命运的嘲弄。
姚淼你说过的这个，姚淼你说过的那个，任何一个人听完他的说辞，都会认为他走到珍妮花床上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姚淼说教的，我的自以为是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我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从他决绝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悲伤。
我的身上、奔奔的身上，都有过类似的被抛弃的绝望和悲伤。我以为张冬键嫌贫爱富，一转身失了人格投入了金钱的怀抱。原来他的本性并没有改变，改变他的，是他的心，他的野心。
我将脸贴上了他的肩胛处，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揽住他的后背，使劲儿地抱了抱，“对不起，张冬键，都是我的错！”
他浑身僵了一下，突然狠狠地将我揽入怀中，似乎要发泄他的愤怒。他再没有说一句话，我也苦笑着再无话可问。一曲终了，我将他还到珍妮花手中，真心地送上了我的祝福。
我心情太糟糕，以至于拿起一杯红酒，郁郁寡欢地走到一侧坐着慢慢品。看着珍妮花与张冬键在人群里时隐时现，他们不时地喁喁低语，扣除年龄的差异，他们金童玉女般看起来很舒服。也许真如珍妮花所说，他不仅喜欢着她的财富，也仍喜欢着她的美丽。
但我依然高兴不起来，转动着酒杯，怔然出神。
过了一会儿，有人坐到我身侧，说：“看来我这个主人不及格。”
我不解地偏头看着韩森，他说：“居然有客人向隅独坐。”
“韩森。”
“为什么闷闷不乐呢？”韩森招来侍者，收走我的空酒杯，另外又给我拿了一杯酒。
我已经将酒精过敏丢到了九霄云外，一边喝了一口，一边叹口气：“我做了坏事。”
“哦？”
我三言两语地把张冬键与小桃的事说了一遍，韩森专心听完，说：“其实你不过是个外因，张冬键与小桃的感情根本经不起外部的诱惑，与你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是吗？”我微眯着眼，感觉稍稍心安了一些。
“你看珍妮花，她多么快乐，对她而言你就是邱比特。当然，也许在小桃的心里你是个坏蛋，但你至少令其中一个你在意的快乐了。”
随着他循循善诱的话音，我看着人群中的珍妮花，果然是容光焕发，跟前一阵子酗酒时完全不同，心中的愧疚又减了几分。
韩森举了举杯子，说：“喝完酒，我们去跳跳舞吧，我可不想做个失败的主人。看到一位美女坐在角落，为自己是否坏蛋而烦恼着。当然，就算你是坏蛋，也是最可爱的坏蛋，在我的心中。”
我哗一声乐了，跟他碰杯喝酒，这杯酒很辣，一下肚子就暖洋洋地往四肢散去。方才的忧伤顿时完全消失了，酒精让我变得没心没肝，而且喜气洋洋。
韩森邀请我跳舞，我把大学时代的混号“踩不准”说给他听，他哈哈大笑，说：“我不介意你踩不准，就算踩死我也无所谓。”
我心中一动，本想说“踩死你”另有其人，但韩森已经拉着我进了舞池。
酒精让我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我想自己的眼神一定变得轻佻。因为韩森看着我的表情变得很专注，眸子没有移开过。搁在我腰际的手也突然变得十分有力，象是要攥住我的整个人，又象是要索取些什么。
酒稍喝多，我变得爱说话，喋喋不休地说着小时候的梦想，想找一个很会跳舞的男人做男朋友。
韩森低下头，凑近我耳边说：“夭夭，要不要试一下，我的舞跳的很好。”
我的头微微后昂，看着他傻笑。
他又低下头，凑近我耳边说：“夭夭，不要把自己变成萝卜挂在我鼻子前面好吗？”
我心中一荡。这样的夜晚，音乐，醇酒，舞池，还有低姿态的情话，我怎么能够不醉呢？何况我的理智早睡着了，身体里涌动的是荷尔蒙与酒精，这是两个唯恐我还存着理智、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韩森……”这本是心里最后的挣扎，可是说出口就变成软绵绵的呢喃，完完全全地泄露了自己的底气。
韩森满意地笑了，凑到我耳边，低低叫了一声：“夭夭……”他把气呵到我耳朵里，我一阵酥麻，几乎酥倒在他怀里。我彻底完蛋了，要做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我知道，但体内的荷尔蒙与酒精却得意地狂笑着。
一支舞曲结束，韩森将我带离了舞池，引我去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他又给我拿了杯酒，然后凑近我耳边低声说：“我去交待几句，马上就过来，我看你要醉了，千万别走开。”他是主办方的最高领导，不可能一个招呼不打就走人。
我脑子哄哄地乱跳，人开始眩晕，低低嗯了一声。
他轻轻拍着我的脸颊，用亲昵的口气说：“一定要乖乖等我哦。”他这种口气，就象是我对奔奔说话，而我居然还呆呆地又嗯了一声。
韩森走开后，我坐着发愣，酒杯子映着我的脸，绯红绯红。心跳的很慌，这可不是因为害怕，完全是期盼的。潜藏在姚淼性格深处的浅薄，今天终于再次借着酒精的帮助，决定大唱主角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忽然地想到了詹元柏，当年我明知道詹元柏的不可取，还不是浑浑噩噩地动了心，跟今天的情形何其相似。倘若不是林菱，我跟詹元柏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的，依照詹元柏的冷情与花心，我们也不会天长地久，多半会是以我的后悔收场。
我微微叹气，残存的意识提醒着我会后悔的，但后悔是明天的事，现在我只想跟着感觉走。
身侧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微笑着扬起脸，微笑转眼变成惊愕。
林菱似乎很满意我脸上的表情，得意地打着招呼：“嗨，淼淼，好久没见。”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带着中式元素的晚礼裙，雪肤花貌，与四年以前一样的妩媚，时光对她、对詹元柏太过于偏爱了。
即使我已经醉了，可我依然没有忘记了嫉妒。命运为何如此的不公平，这些勇于玩弄着生活、玩弄着别人的人，为何总是鲜衣怒马地活着，凭什么我就要如此辛苦呢？
林菱笑嘻嘻地说：“嗨，淼淼。”那口气好象我们不是有四年没见面，甚至电话都没通过一个，当年的我们也不是反目相向、不欢而散的。
一如大学时，她睡醒后，从上床探出脑袋，迷迷糊糊地对下床的我说：“嗨，淼淼。”
我眯着眼，不客气地说：“林菱，你我之间毫无寒暄的必要，我能问你今日为何而来吗？”
“我是他们家的VIP客户，所以得到了邀请，也就是顺便消遣一下罢了。不过，姚淼，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也许我也要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呢！”林菱收起了声音里的嬉笑，微微带着些许伤感。
我迟疑着，问出了心头长久以来的疑问：“林菱，你为什么要设计我？”我一直认为林菱勾引秦尉不遂，又被我识破，颜面尽失，怀恨心头，所以故意耍诡计害我。
林菱叹了一口气，“夭夭，虽然还有半个小时没到2006年，但我也算兑现了我的诺言，我不打算再替人受过了。给我出了那个主意，要我设计你和詹元柏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尉。不过，我答应那样做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我一下子被震懵了。“你说什么，你再说清楚一点，我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