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七月，在一个大白天的中午太阳正毒，一辆五菱汽车吱吱穿过铺满一层黄土的马路，带起一片黄烟，随后伴着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停在了窄小山路旁的一片土砖屋子旁。
咔！车门被打开，
不多时，一个身穿一套银色西装的青年男子从驾驶位开门下车，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豆大汗珠后又在鼻子前摆弄几下，似乎想将灰尘扇开。他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口，将一个公文包拿出夹在腋窝下。靠门休息一会，就锁了车门，并前后检查一边，然后迈起步子，走向在另一处地方的土屋，
咚咚咚！青年用手在门上轻叩三声，
“刘伯，你在家吗？”
在贴有秦琼、尉迟恭两位门神的双开大门上轻叩三声，不多时就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位头发雪白、却用梳子梳平，在脑后绑个小辫子的老翁从门后探出头来。
“哦？均儿，你回来了啊！”
老人看见门口西装打扮的青年，愣过之后便哈哈笑了起来，将门完全打开，侧身示意青年男子进去。
“你姥爷已经在里头等你很久了。”
“嗯，知道了。还有谁来了吗？”青年男子从进门的那刻起就始终微笑着，这时向刘伯问道，
“还有你马姑姑、天哥、谢伯、以及你明辉侄儿——能来的，差不多都到了。”
里头没有多大空间，进了门，中间有一直径七八米的圆形地儿直面天空，边上种些花生之类的东西。走上不到十步，就快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屋子。
“哦，是吗？……刘伯，那你先去做事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青年男子听到刘伯的答话，步子猛然顿了顿、眉头微蹙，可皱眉之后他的笑容却更加鲜艳几分，像衷心的欢喜，连天空的火日也盖不过这炽炽的笑意！
只是那改换手提着的公文包上面青筋暴起的手，却更像在无声无息中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你——那伯伯做事去了，听伯伯一句话，不要跟他们吵。是你的，他们夺不去！”
说完这话，刘伯就迈着小步子慢慢地从右边离开，那儿还有条小门，刘伯从那里将门打开，走到后边山上，开始还见得到一道人影，慢慢，就只能见到一团，一点，
再一会，连脚步声都寻不着。聒噪的蝉发出金属一样的声音，半空中刺眼的是拍打翅膀的怪物。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青年男子平整衣服，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了进去。
门里头没有灯，是一片黑色。
半响，适应里头光暗的青年男子又开始迈动步伐，走入左手边的门，再拐过一个过道，就到了一间烧有柴火的屋子里，柴火边有穿着亮丽衣服六人，摆七张椅子。
年纪大的约是六七十岁，年纪小的也有三十来岁，而奇怪的是此时他们都围着烧得很旺的柴火，一言不发，似乎想从腾腾火焰中找出些什么。
青年男子见怪不怪，阴冷着目光走过去，熊熊火焰无法温暖他，却也不说话。
他走到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原本还没干燥的衣服瞬间被汗水渗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一路滚落到脖颈之下，
只是就算这样，青年男子依旧不肯说话，也不肯起身走开。一屋子人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平衡的状态，
直到柴火燃起的火焰开始降低高度，坐青年男子正对面一名白发白须、身穿一套中山装的老人终于不需要动作就能对视青年男子的双眼。
“——谢均，该加柴了，挑根柴过来。”
谢均，正是青年男子的姓名。
“谁的柴？该怎么加？”
谢均直视老者的双眼，巨大的高温将两点火红印入他的眼睛，驱散原先的冷意，使他的目光炽热充满能够烧穿眼前一切物体的本领，
然而老者也不避让，一双老眼依旧如刚刚一样，似闭微睁，态度从容。
“柴是你姑姑从山里的树上砍来的，树是你姥姥的父亲种在这山上的，而山，是你太爷爷寻的。你先拿柴过来。怎么加，姥爷我可以告诉你。”
“不对吧。”
谢均依然微笑，没有按姥爷的意思加柴，却从裤袋中掏出半包白沙烟与一个便宜的打火机。有些颤抖的手从里头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从柴火中摸出一截前面还在燃烧的柴，将手中烟点燃，
烟丝散发出一股迷人的芬香，谢均美美地吸入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山，是我爷爷交给我父亲的。树，是几千年前就开始生长在山上的，只不过后来你们砍光了老树，没树砍了，于是才种下小树——按道理，小树可没有老树值钱，就算认为现在的树是你们的，那么以前你们砍下的树又该怎么算呢？
姥爷，以大换小的道理大家都懂，可这中间的差价怎么办？
外头有破产的说法，就是欠债人还不起以前欠下的债，就拿欠债人的现在东西抵押，中间的差价只能自认倒霉。
若我自认倒霉，你把现在你们有的小树抵押给我，我不要你还债了，行不行？”
谢均呵呵地笑出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烟，指指坐正对面的姥爷并阻止他说话，自己继续说：
“我的柴，姑姑帮我砍下来，还真是多谢了。”
谢均站起来，对坐在右上位置的一个中年妇女鞠躬。
“小树肉嫩，烧不出香味，这样吧，我换种东西加。”
说着，谢均没再坐下，一个手从烟盒里将烟一支一支掏出，又一支一支丢入火中，淡淡的青烟冒起，闻起来味道却还不如原先柴火好，谢均闻闻，嘴角扬起的弧度更高，
然后谢均把打火机也丢了进去——
“你干什么！”
原先坐在柴火前的众人顿时都跳起，身体灵活地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年龄或性别！
同时旁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大喝一声，一脚伸入火中，几乎不到一秒就将一团高温的草木灰踢起，
草木灰变成圆球，在空中也不散，中年男人又是一脚，便将圆球从前边的木窗户缝隙中踢出去！
不到一会，外头传来砰的一声爆裂声，果然是打火机在外头炸开了，
一片草木灰尘就顺着缝隙，大摇大摆地回来，使原本还算明亮舒服的屋子变的有些浑浊，与难受。
啪，啪，啪，啪！
这时，掌声突兀响起，却是谢均面带微笑，在一下一顿地拍着手掌。
“想不到几年没见，我那可爱的侄子、兄长与诸位长辈的身手依旧不凡，甚至还有精进。我在这里就提前祝大家成为武道宗师，开创千秋万代的——”
“谢均，你这个讨打的畜生！”
啪！
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猛然抽来，谢均瞬间被原先踢出打火机的那人一脚踹中脸部，飞出两三米！
他撞倒一面土墙，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身上衣服不堪打击齐齐裂开，原先光鲜亮丽的银色西装片刻后就变成了布满黑色窟窿的乞丐装！
“呵呵，明辉侄子，按照辈份你得叫我一声叔。来，你叫一声给叔听听。”
谢均扶着墙勉强站起，面前六人都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没有帮他一把的意思。
“你是还想讨打吗？”
“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讨打？你问我是不是想讨打？要是你小爷爷还在这里，你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吗？
你不敢！你就是一条我父亲还在时在我身后摇头摆尾叫着我小叔，等我父亲不在了后立即露出原形的哈巴狗，白眼狼！”
谢均呸的一声，一口带血的吐沫从他口中吐了出来，吐到身前明辉明显价格不菲的皮鞋上。明辉大怒，刚想发作，一个公文包却忽然被谢均丢了过去，明辉顺手接住。
“我不知道你们千辛万苦想要我父亲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们要了，并为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不惜将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打成植物人！
以及让一个男模勾引我女朋友，还在其他亲戚面前不断说我坏话。
这样不择手段，我想啊——哈哈，狗想咬人，想吃肉，我割给他不就是了！
这里面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罗盘龟甲之类的东西，还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价值五亿的公司、八千万的存款，密码六个九、还有京城两处房产产权转交证明书。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除了外面那一辆五菱与身上这套西装，我一无数有！！！”
谢均说着说着，气急攻心，顿时喉咙一甜，一口血就朝离得近的一个中年妇女身上喷去，中年妇女侧身躲过，眼睛都没有看谢均哪怕一眼，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公文包，面上露出不可抑止的欢喜！
“哈哈，姑姑的功力日益深厚啊，连我这招神龙吐珠都躲得过，不错！不错啊——”
在场的人中间没人搭理他，可谢均说完话，就像是解气了，
扶着墙一步一顿，努力走了出去。刘伯不知何时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手上端着一碗漫上碗沿、满满的黑色药汁，却一滴不洒。
谢均忽然明白这是给自己喝的，于是拿过来，两三口喝下去，身上的疼痛立马减轻许多，一股凉意顺着脖子一路下去，游遍全身上下，
“刘伯，我父亲还没有下土吧。”
谢均习惯性地用手掏了掏裤带子，忽然才想起那半包白沙已经在刚刚被自己全部丢入火中，不由苦笑一声。
刚想叹气，一根烟杆子就伸到了他的嘴边，
“抽吧，你父亲以前没事就爱抽上两口——
你父亲去世了，他们都来抢你父亲的东西，我拦不下，就只救出了这根杆子。抽吧，你父亲叫我照顾你，可伯伯没用，给不了你什么帮助，哪怕是现在也只能给你抽这些东西——”
“……嗯，我抽，我抽。”
谢均眼眶发红，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拿起烟杆子就狠狠抽上两口。可他不习惯那种味道，呛得眼泪流的更快些了。
刘伯是他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听父亲说刘伯无家可归，一个人流浪街头，父亲心地善良，就带刘伯回来，从那以后就住在了一起，直到现在有二十多年了，比谢均的岁数还要大几年。
谢均可以说是刘伯看着长大的。谢均用手抹一把眼睛，提醒自己不能哭，然后吸吸鼻子，对刘伯问：
“刘伯，我能去看看我的父亲吗？”
“别看了，你父亲的遗体没在里头。而且他们也不会准你去的，你不能以你父亲儿子的身份暴露在人前——”
“刘伯，你说，我父亲真的老了吗？”
“这，我不知道。刘半卦说招不来你父亲的魂，这说明你父亲可能没死。
可刘半卦又说了，你父亲的命格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刘伯忽然沉默，下午沉闷的气氛压得谢均喘不过气，
“可能是灵魂也被人打散了……”
谢均一愣，一股寒冷与悲伤忽然无可抑制地从心底冒出来，他大恸，顿时失声痛哭。在这一刻他只恨自己从小贪玩，没能好好地学习武术、养内息，又没去认真修内丹。
“我能做什么？那我能做什么啊！！”
“回去吧，”刘伯沉默下来，不愿再刺激谢均，“你父亲的坟建在东方，你朝那儿磕三个头，就回去吧。”
谢均立即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而屋子里原先的六人，此时也都从谢均身旁走过去，面无表情。不多时，两架直升飞机从不远处飞了起来——
“不要想太多，在找到你父亲的死因和有实力为他报仇前，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去吧，回去吧。”
刘伯的话像是有一种魔力，驱使着谢均站直身子，走到门外上了车，点火。
谢均从烟杆子下面吊着的烟袋里掏些烟丝出来加上，吸一口，再望里头的刘伯，却发现刘伯的影子好像越来越淡，慢慢就要看不清晰，谢均揉揉眼睛，再看，刘伯却依旧在那儿冲自己微笑。
谢均摆摆手，终于踏下离合，挂入一档。
朝自己来时的地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