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去参加客户活动的前一晚，我正在公司忙碌着准备会议材料，突然收到了爸爸的电话。
“爸……我今晚可能稍微晚点回家，明天要出差去杭州，要待两天才回来。”我跟爸爸说着。
“小蓓，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爸爸说着，“你方便下来一下么？”
我很是吃惊。工作这么长时间了，爸爸还从来没到我公司里来过，是有什么急事么？
我慌忙跑了出去。
此刻，爸爸正站在公司大门口，朝里张望着，见到我，他一脸不好意思，“小蓓，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我摇了摇头，带着他往公司一旁的小公园走去。
“小蓓……”爸爸说明了来意，“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回家吃饭，是还在生你阿姨的气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论实际，我确实生气，可论道理，我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小蓓，你是世界名校的毕业生，你阿姨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你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你不应该跟她计较。”爸爸给我带起了“高帽”。
可虽然知道是“高帽”，我心里还是有些得意。毕竟，这话听下来，爸爸是更看重我的。
我叹着气，“爸，我是让你为难了吧？一个是闺女、一个是老婆，也确实挺难平衡的。”
爸爸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星空，沉默了许久。
“小蓓，其实这么些年过去，在我心里，我的太太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妈妈。”爸爸眼里闪烁着点点泪花。
我猛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不可思议。因为，太长时间以来，我认为爸爸在妈妈去世两年后就又娶了小妈，是对妈妈“用情不专”的表现。
“当年，之所以急着跟你阿姨结婚，一方面是你爷爷和外公在催，说是要找个人照顾你，另一方面……”爸爸说着，犹豫了下，“另一方面，是我自己太痛苦了，想用一种方式忘记你妈。”
听到这里，我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得往下掉。难道，难道这么多年来，我都误解了他么？难道，这么多年来，最最可怜的人，反而是爸爸吗？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妈在我心里已经生了根、发了芽，是其他任何女人都无法替代的了的。”
我伸出手来，挎住老爸的胳膊，并把自己的头靠在他身上。可怜的父女俩，这多年来一直抱有相同的情绪，可却互却不知晓。
“所以，小蓓，对待你阿姨，我们都应该抱有同情之心。她虽然名义上有老公，但却从来没享受过真正的爱情。你说，她是不是比我们两个都更可怜？”爸爸说着，慢慢拍着我的手。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我所认为的爸爸“用情不专”仅仅是种表象；原来，我一直觉得爸爸“偏向”继母，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继母确实是极可怜之人，极其，可怜。
“爸，我知道了。”我紧紧拽着爸爸的手。
我们，一起看上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父女俩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紧密得贴在一起过。
我在想，或许，此刻在天堂的妈妈也定然看到了这一幕，她定然会为这样温馨的场面而感动吧。
“小蓓，你是不是也有些什么话应该要告诉爸爸的？”
我抬起身来，转头看着他，他是指什么呢？
看着他好奇的眼神，我猜测着，大概是指那晚在陈家俊家过夜的事情吧。
“爸……”我知趣得解释着，“陈家俊人是很好，但他……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
爸爸继续问着，“那……你心里是有人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有办法不对爸爸诚实，便点了点头，“在伦敦读大学的时候，我谈过一个男朋友，可是后来……后来断了联系。可没想到，三年后，他居然也来上海工作了。”
“是么？那不是皆大欢喜？”
我支支吾吾，“不是。因为种种因素，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
我不想把跟方扬之间的纠结爱恋告诉爸爸，不想让他多操这份心。
“那……那你还是爱这个人的么？”爸爸问着我，最核心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
“是，那个姓方的？”
我仍是点了点头。
爸爸没再说话，又是沉默了许久。
上海已入秋了，夜里风有点凉，阵阵晚风习来，吹乱了我的长发。
爸爸用手帮我整理着头发，“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扎小辫儿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如今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
我也看向爸爸两鬓发白的脸庞，“是啊，我长大了，爸爸也老了……你看，白头发都出来了……”
“小蓓，你感情方面的事，我本来不该插嘴。”爸爸说着，“可是，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不是那种女儿到了年纪、就一定要逼你嫁人的人。如果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咱宁可不嫁。”
我笑了，感谢有这样宽容、懂我的父亲。
只是，他的这番话反而激发了我一直以来的好奇心，便随口问着，“爸，那当年，你跟妈妈是怎么确定彼此的呢？”
提到跟妈妈之间的甜蜜爱恋，爸爸满脸控制不住的喜悦，“哎，我跟你妈之间，可真是不容易。你也知道，你外公家祖上就是大户人家，要不是我学问好，他老人家是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我这么个穷酸小子的。”
“是吗？”我眨巴着眼睛，十分好奇。
“对啊。”爸爸回答着，“其实啊，不瞒你说，你妈本来还是有婚约的呢，是从小就订下的娃娃亲。”
说到这儿，我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怎么这么听下来，老爸和我现在的经历怎么这么像呢。
“啊，快说快说，这个我可从来没听过。”我的兴趣被极大得激发了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个娃娃亲么，不足为惧。”爸爸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老爸，不知道你们那个时候怎么说的，这事儿要是放在现在，你可就是‘小三’呀！”我故意跟爸爸打着趣。
“去！”爸爸对我表示不屑一顾，“我和你妈之间是真正的爱情。凡是插足我们爱情的，那才是小三。除了婚姻，爱情不受其他任何反动形式的约束，更别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是这样吗？除了婚姻，爱情不受其他任何反动形式的约束？我默默念着爸爸说过的这句话，一种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送走爸爸之后，我独自一人又静静得想了很多。今天，第一次倾听爸爸心底深处最真实的声音，感慨良多。我没想到，爸爸和妈妈天人永隔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爱情却从来没有腐朽过。我也没想到，继母在爸爸枕旁睡了那么多年，肉体和情感上都依赖了他那么多年，甚至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但却从来没得到过爸爸的爱。
所谓爱情，到底是什么？
是不可捉摸的风、还是遮挡视线的雾？
又或者，它只是风雨中互相依靠着的两只花、两颗草，无视风雨、不管时空。
这一刻，我仿佛瞬间想通了很多。
这一刻，我似乎，又突然长大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