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日本陆军统帅:山县有朋
前面的讲述中我们已经了解了清日海战的过程,接下来要讲述的,将是时间跨度更长的陆战。按照我的习惯,我们需要先来了解一下清日在陆军方面的兵力对比。
两国陆军兵力的总人数前面已经介绍过,日本常备军7.5万,其中包括炮兵6000,骑兵4000。而清国的常备军60万,其中包括步兵47万,骑兵10万,炮兵3万。另有民兵100万。
如果光从数量来看,日军这不仅是拿鸡蛋碰石头,简直是碰蒸蛋器。
但除了数量问题,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质量问题。
两国开战以前,日本陆军已经完成了“师团制”的改革,也就是常备军以师团(相当于师)为建制,组建成六个师团,它们分别是:第一师团(东京师团)、第二师团(仙台师团)、第三师团(名古屋师团)、第四师团(大阪师团)、第五师团(广岛师团)、第六师团(熊本师团)。
另外还有一个正在组建中的师团,它是睦仁的御林军——近卫师团。以及计划组建的第七师团(旭川师团),这个师团属于半农半兵的“屯田兵”,平时主要工作是在旭川地区的北海道插秧。所以日本全国可以用来战斗的只有6个师。
从表面上看,实行“师团制”的编制改革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我们了解一下日军原先的编制就可以发现厉害所在了,原来的编制跟清国军队的编制类似,是在驻扎地基本不运动的“镇台制”,主要任务是维护一下当地的治安,镇压一下农民起义等。而改成师团制后,军队的主要任务改变了。
这个新的任务就是——野战,换言之就是侵略战争。
大东沟海战开始前,第一师团和第三师团三万人已经在仁川集结完毕,组成第一军,由山县有朋指挥,准备北上总攻平壤。
这位曾经在征讨幕府和平叛西乡隆盛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战将,被称为日本陆军之父,获得这个荣誉称号除了他的战功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忠心。这是可以从一件小事中看出来的。
睦仁上台不久,他的御林军因为待遇等问题发生了一次哗变,山县有朋快刀斩乱麻,将哗变士兵50多人全部诛杀,成功地保卫了睦仁的安全。此后,山县有朋开始下大力气整顿军纪,最狠的一招是颁布了日本历史上着名的《军人训诫》,要求每一个日本军人都严格做到对天皇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绝对有保障,做到天皇指哪儿,军队就打哪儿。
日本军队对天皇极度效忠的传统便出现了。
山县有朋不仅是一个狂热的战争爱好者,也是一个居安思危的人,1889年,他提出日本必须扞卫两条线:一条是常说的“主权线”;另一条就是“利益线”。
在山县有朋看来,日本的利益线有两个焦点:一是北面的朝鲜;一是南面的台湾。打下台湾,这是永固皇国南门;打下朝鲜,这是实现大陆政策的跳板。
在山县有朋手里,大陆政策被细化了,他策划的方案分为五大步骤。第一步:占领台湾;第二步:占领朝鲜;第三步:占领清国东北以及内蒙古;第四步:占领清国全国;第五步:占领东南亚、亚洲直至整个地球。
没错,就是整个地球,这就是以山县有朋为代表的日本军人的梦想。没有把全宇宙计划进去已经是外星人的福利了。
清日战争打响后,山县有朋主动请战,要求亲自上前线指挥。此时平壤已经集结了1.5万名清军,在仁川,山县有朋决定先调遣与清军相同的兵力作为先锋队,向平壤进发。各路大军要在9月15日之前全部到达平壤,随即发起总攻。
从军事上看,山县有朋的这个举动无疑是疯狂的。因为这一万多人的大军并不是整体出动,而是分四路进发。
从仁川到平壤有几百公里的路程,途中山峰连绵,险关重重,分兵后,每路大军都只剩下几千人(最少的只有两千多人)。而他们走的是不同的行军路线,彼此信息不通,一旦清军在途中设伏,日军将被各个歼灭,全线崩溃。
更疯狂的还在后面。山县有朋指令大军要在发起总攻后48小时内解决战斗,为了便于行军,军队前进无需组织专门的粮草队,每名士兵轻装前进,随身携带至9月17日的粮食补给就可以了。
分兵冒进,还不多带点吃的,所有人都被山县有朋这个疯狂的举动惊呆了。将领们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帐营,如此疯狂之领导,可谓平生未见。
9月15日,日军四路大军全部安全到达平壤城外,一路上除了发现一两个清军哨探外,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和埋伏。
山县有朋的判断是对的,平壤清军在叶志超的率领下,一直准备依靠平壤坚固的城墙和堡垒死守。主动出击,这么冒险的事情是不需要考虑的,大家还是安全点比较好。
不过日军接下来要进攻平壤,并不那么容易。
从地理上看,平壤的四周都是城墙,最高处达到十米,相当于三四层楼的高度,而最厚处竟然达七米,炮弹是很难炸开的。城墙上遍布着大炮据点,居高临下射击时的威力可想而知。平壤城内储存着够清军吃一个月的粮食,而城外的日本士兵每人只剩下了两个饭团子,军官们每天只有两碗稀粥喝。
自古以来,攻城之军,一般需要有三倍兵力,在粮草充足、人员齐整的情况下发动进攻。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打仗的。日军不仅肚子饿,精神也不好,一路跋山涉水,没个休息,马上就要发动总攻。看来,占据有利地形的清军如果能据险而守两天以上,等到城外的日军最后一点东西吃完饿得头晕眼花之时,出城砍上几刀便大功告成。
从牙山逃回来的叶志超是被李鸿章强令留在总指挥位置上的。在日军到达平壤的两天前(9月13日),叶志超向李鸿章请病假,声明自己连饭都吃不下,即将病危,守卫平壤的重任还是交给别人来做。李鸿章严词拒绝了。然后,叶总指挥又给李鸿章发了一封请求再派援军的电报。
接到这封电报的李鸿章,派出了增援平壤的陆军前往大东沟,并由北洋舰队护卫运兵船。然后,到达平壤的日军做了他们的第一件事:割断电报线。
叶志超更加郁闷了。没了电报线,平壤就和天津方面彻底失去了联系,叶志超大人有点六神无主,紧张的气氛从他开始四处蔓延。在高级将领的军事会议上,他主张先撤到鸭绿江,一开始大家都沉默不语,毕竟大军来平壤就是来守城的,现在据险而守,以逸待劳,却不战而退,至少面子上就说不过去。
经叶志超同志再三做思想工作,部分将领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们发言:现在还不能撤,等日军攻过来,我们就撤。
叶志超找到了知音,连忙说:好!眼看大家就要对主动弃守形成统一意见。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了,他并不同意叶志超的意见,并且大声呵斥了要求撤兵的将领,他慷慨激昂地说道:“敌人孤军深入,正是出奇兵痛击,令敌止步于此的好时候!国家设机器,养军兵,年耗军费数百万,正为今日!如若不战而退,我们何以报效国家?”
左宝贵的选择
两个多月前,当清日局势出现紧张时,李鸿章给奉军统领左宝贵写了一封信,请“左宝贵吾弟”帮忙出兵,应对可能要爆发的朝鲜战争。7月3日,这封亲笔信到达了左宝贵的案头。
虽然左宝贵的级别要比李鸿章低很多,但他可以有两个选择:答应或者拒绝。
为了揭开这个奇怪的答案,我们需要来了解一下清国军队的情况。
最早的军队是我们熟知的满洲骑兵,总称八旗。八旗实际上有二十四旗,因为它有满族人的八旗(满八旗)、蒙古人的八旗(蒙八旗)和汉族的八旗(汉军八旗)。
蒙古人是满人打天下的合作伙伴,而汉军旗是那些在入关前与满人合作的明朝将领的军队,总之他们都是为打江山出过力的。于是,在坐江山的期间,他们享有特权。只要你是旗人,你的儿子从生下来开始哭的那一声起就是国家养的军人,有固定的工资和口粮,这就是八旗子弟,世袭待遇。为了保证八旗血统的纯正性,满汉之间是不能通婚的(汉军八旗除外)。这就使得皇帝只能在满人和旗人中选秀女,相亲对象很是狭窄,喜欢汉族美女的乾隆皇帝只好多次去江南,留给了现在电视剧编剧们无数创意源泉。
作为一支军队,八旗军的特殊性在于没有任何一位汉人可以调动它,它归朝廷直接控制,汉人督抚是没有权力调动八旗兵的。这种体制虽然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统治的长治久安和军队的“不变质”,但由于饭碗来得太过容易,腐败问题是八旗军后期最为严重的问题。
举个简单的例子,骑射本来是八旗军的绝技,而军官们却以骑马为耻,外出要坐轿子,久而久之,连上个马都困难。每座八旗军兵营的周边几乎都有娱乐一条街。一到夜晚,就停满这些八旗军将领的轿子,而士兵们也有事干,斗鸡斗蝈蝈,遛鸟听戏,反正也不愁吃喝。军队内部的升迁是拿银子开道,买个什么样的军职需要多少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武功再高,战功再多,没有银子打通关节,那也是很难升迁的。
毫无疑问,这不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寄生虫。朝廷对这种现象很忧虑,知道一旦真正有战事,这群人是指望不得的。干脆继续拿钱养着他们,但在国防军事上抛弃八旗军,开始从汉族人里征兵,编练另外一支正规军——绿营军。
绿营军是由汉人组成的。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朝廷始终对绿营抱有戒心,不仅投入很少,武器和军饷都无法完全到位,指挥绿营的还是一批不懂战事的文官(提防武将造反)。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太平天国起义,八旗和绿营两支中央军被打得落荒而逃,朝廷面临无军可用、无人可打仗的局面。
危急之时,朝廷只能大肆招兵,44个来自全国不同地方的大臣都接到一道旨意:你们回自己老家去招兵吧。其中有一个叫曾国藩的人,他在湖南组建了湘军。湘军是出钱请人打仗的,实际上是一种雇佣兵。在组建湘军时,朝廷除了给予政策支持,基本上也没出钱出力,靠曾国藩自己想办法,造成的一个结果是湘军只听老板曾国藩的,基本相当于曾国藩的私人武装部队。这支军队后来在曾国藩的主动申请下大部分被裁撤,但另外一支私人武装部队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就是李鸿章的淮军。曾国藩帮助了他的徒弟以湘军的模式组建了这支部队,帮着打太平天国,当太平天国起义被镇压下去后,北方又爆发了农民起义(捻军),淮军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而淮军与之前其他所有军队不同的是,它是一支在整体上告别了长矛大刀的军队,装备的是洋枪洋炮,在朝廷现存军队中战斗力最强大。
为了加强军事力量,也为了防备淮军,朝廷又开始想办法了,从绿营军里挑选了一些人,按照淮军的模式,装备洋枪洋炮,称为练军。练军是属于中央军的,它还有很多地方版,这就是维护地方治安的武装部队,比如奉天就有奉军,负责剿灭胡子。
这些军队属于地方编制,由地方负责供给,士兵不是国家公务员,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被裁撤了。为了安抚人心,朝廷把军官安插到绿营的编制内,哪里能插下就插哪里。奉军统领左宝贵在体制内的职务就是:广州高州镇总兵,但他的工作和广州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一直在辽宁剿匪。
现在我们知道了,清国的军队情况是比较混乱的,派系很多,基本都是政治大军,为不同的利益集团掌控。朝廷为了防备汉人造反,利用不同系统的军队去互相牵制和制约,于是出现了这个情况。
左宝贵和李鸿章就不是属于一个系统的,从组织层面讲,李鸿章无法调动左宝贵的军队,接到李鸿章的信后,左宝贵可以拒绝李鸿章的理由光明正大——剿匪也很重要。大家都知道和日本人作战比较危险,于是纷纷劝说左宝贵借故推托。
但左宝贵没有任何犹豫,在奉天,他一一拜访自己的好友,跟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这次战争与剿胡匪不同,我怕是不会回来了!”
在接到信的那一刻,左宝贵就做好了带兵入朝的准备。
我并非不清楚前方路上的凶险,我并非不知道有充足的理由去躲避这一场凶险,但我依然前行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有危险却一往无前,因为我知道,光明总是要靠一些人去争取,也许作用一时很渺小,也许不会名垂青史,但是我还是要这么做。在需要的时候用鲜血去染红旗帜,激励更多的人去战斗——因为这是我的信念。别人可以为我的坚守而嘲讽,我却因有一份坚守而从容。
左宝贵带领他的3500人的军队出发了。
在出军后,左宝贵变成了一个不省事的主,他一路给李鸿章发电报,不断地向李鸿章要兵、要枪和炮。李鸿章已经尽己所能提供了枪炮子弹,但左宝贵似乎永远不知道满足。
很多人认为左宝贵是趁机要挟,仗着是被请来的,借机增加自己部队的战斗力,中饱私囊。这话传到了左宝贵的耳朵里,左宝贵很沉默,他没有解释,他相信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人们总有一天会知道。
在军事会议上,左宝贵怒斥了叶志超不战而退的行为,为了防止叶志超逃跑,左宝贵派亲兵看住叶志超,一个部将派兵看住主帅,这也算是一种奇观,而事实证明,叶志超早晚是要跑的。
总攻开始
9月15日凌晨,刚刚抵达平壤城外的日军没有经过休整,对平壤的总攻开始了。
进攻的日军兵分三路,分别从平壤的正南、西南和东北部进攻。从地形上看,平壤的南门地势开阔,而东北部的玄武门临近高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位于距日军驻地最远之地。叶志超判断日军的主攻方向应为南门,需要将清军主力布置在南门,日军绝对不会舍近求远去攻击玄武门,所以玄武门应该布置最少的兵力。
左宝贵就带着分配到的1500人守卫玄武门。对于这样的兵力分配,左宝贵存有疑义,日军狡诈,玄武门不一定安全,1500人不足以守卫。而叶志超回答他手里也没兵了。左兄不好意思,我也很为难啊。
叶志超如此分配兵力有一个秘密:他抽调了3000人驻防在平壤以北170里外的安州,用总兵力的五分之一来保护退路,可见这场仗他还是硬着头皮打的。
而叶志超对日军主攻方向的判断完全失误了!玄武门正是日军的主攻方向。总攻开始后,日军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首先用一部分兵力在南门佯攻,吸引清军主力,其余7800名日军绕道到了玄武门外。如此一来,日军进攻的兵力是左宝贵守军的五倍!
左宝贵面临的是一场艰巨的生死之战!
以少抗多,这将是一场没有把握存活的战斗。但我早已经作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而我不会无谓地牺牲的,我将用最强的战斗力去抗击日军。我知道这是一场激烈的生死之战,所以我准备了充足的弹药,一定要大战一场。我渴望胜利,渴望击败日本人,如果不幸战败,也要多拉些日本人来垫背,我相信我的英勇会激励后来人。
在接受请求的那一刻,在告别亲人朋友进军朝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将实现我的诺言。
来吧!
左宝贵死战平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