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是精心描画过的，长眉入鬓，特意留出来的额发隐约挡去了那道褐色的疤痕，光线的反射下，可以看出她看似恬静的脸上有着动若脱兔的野性，桀骜之色淡淡地隐在眼底，饱满娇艳的红唇与她冷冷清清、疏离飘忽的神情形成了天然的对比，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总觉得哪里不妥当。
“碧月，你我是一路走过来的朋友了，不必拘礼，拣个位置坐下吧。”林梦清也不过在一分钟内打量完毕了，微微颔首让座。
碧月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不曾将眼前的女子放在眼里，随性地欠了欠身子，便挪步到了一个圆凳前，坐了下来，与林梦清隔了一个空座坐着。
林梦清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生硬地对待自己，好像自己是什么大恶之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觉得怪异，莫非有什么误会。
“碧月，你这是什么态度！婉云性子好，才不与你一般见识，若是换做别人，你早就该罚了。”月芽显然是看不过眼，蹙了蹙眉，一扬下巴，好不生气地呵斥道。
林梦清朝她挥了挥手，月芽才没有继续说下去，提及月芽的口才，可不是一般的好，伶牙俐齿，能把好的说成坏的，坏的说成好的，总之是舌灿若莲，一张嘴便可以先发制人。
“说实话，我有事情要与你谈谈。”碧月微微一笑，古怪地说道，目光瞥了月芽一眼，传递了她是闲杂人等的讯息。
“碧月，两月不曾相见，你也生分了。月芽，你先退下吧。”安静垂落的睫毛温顺地一掀翻，凝了她一眼，浅浅地说道。
碧月低下脸，颇为伤感地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也不记得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了。”
林梦清细密的睫毛一颤，这话里有话呀，见月芽离开了，便神色淡然，探问道：“此话怎么解释？难不成两人一年多的情意还比不得短短的几月分离吗？”
她如今是记得之前碧月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林婉云，这又如何解释，是看出了她举止之中的不寻常还是信口胡诌逃避罪责呢？
碧月摇了摇头，尘封的记忆从满地烟尘之中突显出来，很久很久以前，她与婉云是最好的姐妹，大多都是她在照顾她，因为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躲闪着这位貌丑惊人的婢女，只有她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得了一碟菜便与她分享，两人一起趁着夜色看星星赏月光，白日又是摘花取露，好不欢快。眼角一酸，脸上却是笑语嫣然：“我本来是抱着希望盼着你还活着，只是一日一日地思索着，也便知道你是回不来了。”
见她脸上闪过神伤之色，林梦清揉了揉眉心，似乎这个碧月不简单，一次次对话都是暗藏玄机的，却是隔了层窗纱，不去捅破。
“碧月，你不是等到这一天了吗？”林梦清凝视了她片刻，伸手递了一杯茶给她，她没接，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放置在了桌面上。
“我说过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你是林婉云吗？你不是。”碧月淡淡地一笑，艳若桃李，却带了一些凄冷之意，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一次次地说我不是林婉云，那么我是谁呢？”林梦清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越来越强了，连眉头也不蹙一下，温雅地一笑，四两拨千斤地推了个球回去。
她浅笑如轻风，淡淡地掠过嘴角，冷凝在了两颊：“你是一个没有了过去的可怜女子，记不得从前，连今后要如何走下去也不晓得。”
林梦清被她那玄乎的话弄得心头一颤，怎么说得跟自己有些相似，她有过曾经，可惜，却成为了历史，而今却是要顶着别人的身份去过日子。秀眉一扬，敛去眼眸深处的失落之色，莞尔一笑：“碧月，我可不知道你还会绕着舌头说话，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是忘了许多事情，但是我还记得你，你何必介怀呢？”
碧月深思了一瞬，粲然一笑：“你果真记得？”容光四射，连眉心的那点缺陷也没有了阻碍，似乎只是一种点缀，不得不说，她是个漂亮的姑娘。
“自然是记得的，不然也不会救下你。你可知你今日做下的错事，一念之间便可以死上千百回？我这边是好说，王妃那边就是惊险无比了，若是她今日执意要治你的罪，我怕是只能保住你逃脱死罪，活罪却是难以脱离的。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安乐，虽然辛苦了些，可是也是白日里瞧着满园的花香，采花酿露，互相送点心，我若是有一杯羹，便会分你一半，你若是得了一块饼，也会匀给我一半，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却是比姐妹还亲近。可还记得我左心口的红莲花，你若是不信，我给你看一下，这是掺不得假的，你也该知道，这莲花是天生的，形状又是怪异妖艳，即使技艺如何的精湛也绘不出这等功夫。”林梦清叹了一口气，拿了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半干的头发，眼角的余光淡淡地在她脸上停留，轻轻的，浅浅的，不太惹人注意。
忽而，碧月抓住了她的手心，颇有自责之色，眼神飘渺无依，像是踩在云端一般的忐忑，忧心而愧疚地说道：“婉云，我明白了，你真的是我的婉云妹妹。对不起，我一时糊涂听信了王妃的谣言，结果就做了这等不干净的蠢事，所幸的是你没有事情，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这辈子怕是良心不安宁了。”
言辞恳切，泪光盈然于眼窝之中，随时要流淌出来，不由得让人信了。
林梦清本就是相信她的为人，自然是十二分地相信了，早早便在心里原谅了她，果然是背后有人使坏点子的，不然，以碧月的品性还有学识，也不会相出这样的狠计来。
安慰地拍了拍她颤动的手掌，柔和地说道：“没事了，如今我们大家都相安无事，又聚在了一处，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你也无需愧疚难过了，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碧月轻轻地“嗯”一声，声音淡薄如雾，道：“就知道婉云你最是心慈仁爱，我这心里的坎或许还有些日子过不去，不过，听你说原谅我了，我也略微安心了些。”她的声音那样的轻，仿佛不在人间一般，却是透着一股底气。
“你说是王妃让你这么做的，可是真的？”林梦清宽慰完毕，便深入地分析道。
碧月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着凉似的，颤巍巍地回道：“其实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就是王妃身边的大丫环乌兰，隐隐听得她说你不是林婉云，是个贪享荣华富贵的冒牌货，只是模样长得相似罢了。我听了心里一着急，便跑了出来，不要命地问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说得有模有样的，结果我便相信了，以为你是鸠占鹊巢，贪便宜的女骗子，听了她的指示，在雪莲盅内加了料。事先她也只是嘱咐我毒害你，我一想何不一石二鸟，于是，连着王妃也算进去了。若是知道她是蓄意谋害你的，我是打死也不会做这等害人的事情。”
“听说你现在在王妃苑内工作？”林梦清宽厚地一笑，抿唇淡淡地望着她。
碧月的神色有些淡漠，眼中闪着愤愤的火焰，咬牙道：“正是，因为信以为真，觉得通过王妃这一渠道方便接近华清阁，便在她那边做事了，谁知道她是怀了鬼胎，预备着谋害你，几月前险些把你害死了，你福大命大，没有丢掉性命，她又心生诡计，来这么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着实是可恶，我想想就觉得心火难消。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配做英王府的女主人，着实是玷污了王爷的好名声！”
林梦清也没料到她的火气会这么大，看着柔柔弱弱的，手劲却是奇大无穷，一时之间，忘记自己的手还在她的手掌之中，被她愤然一使劲，似乎是指甲掐进了肉内，有种刺痛撕裂的感觉，眼眸一酸涩，到底还是冷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啊，对不起，婉云，我都忘记自己抓着你的手了，弄疼你了吧。”碧月适时地松了手，紧张兮兮地展开林梦清的手掌，端详了一下，果然是掐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红印，有两三处居然是起了一层皮，有红色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呵呵，没事，不过是皮肉之伤，敷点粉末隔一晚便好的。”林梦清抿着唇角，温然地笑着，宽和地瞧着她。
“婉云，你还是那么体谅人，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说出心里话，舒畅了许多。”碧月的眼角眉梢挂着溶溶的欢愉，轻俏得好似翩飞的彩蝶，停在眉眼之间，满满的舒心。
“如今你已经被王爷赐给了我，便在我这里好好地享受你的福气，不必看王妃的脸色。”林梦清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吟吟地说道。
碧月脸上的孤清之色淡去了些，眸光明亮若黑丝绒幕布上的明星，一闪一闪的，清澈地答应道：“好，婉云想得周到，那时候我还死活不肯答应呢，看来是真的交了好运。”
“我们两个能够相遇相交相知便是一种莫大的缘分，自然是好运连连了，你就安心地在我这华清阁带着，我这里可是不拘礼的，大家热热闹闹地耍嘴皮子、打打闹闹，跟一家人一样。”林梦清擦了擦手心的血珠子，过了一会儿便不再流血了，笑意嫣然，像是刚刚破冰消融的蜿蜒春水一样，清澈爽朗，明媚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