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还在看奏折啊。”完颜子仲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玉盏,用精致的白玉小勺搅动了几下*鲜果羹,这是他外孙女最爱吃的一样小吃,她常常把它称作什锦水果羹,问她何为什锦,她便笑得跟狐狸似的,只是一味地笑着。
“嗯,外公,你们做皇帝的真不容易,每天要批改这么一堆发牢骚的折子。”林梦清将朱笔搁了下来,抬手揉捏了几下肩膀,又转动了几回脖颈,若是天天埋头批阅奏折,估计要患上颈椎病了,她怎么没听说过哪位皇帝得了这样的病呢。
“来,来,你最爱吃的*鲜果羹,温度刚刚好,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完颜子仲将折子往边上一推,放下了白玉盏,慈爱地望着自己的阿云。
林梦清故作惊喜地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着的芬芳,喜滋滋地说道:“外公真疼云儿,云儿一定把它吃得一干二净。”她捏着小勺子搅动了几下碗盏中的果肉,舀了半勺送进了嘴中,满满的欢喜,极为知足。
完颜子仲自然是愉悦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瞧了她一会儿,然后顺手取了上边的折子翻看了一下。
“桦阳水患,百姓疾苦。”他瞧着上边圈着的八个字,心中有些担忧,前不久才刚刚派出大司马将卫海那边的事情给压制住了,百姓早就怨声滔滔,却是个个敢怒不敢言,如今桦阳也出事了,吴国怕是要经历多事之秋了。
林梦清吃了半碗,见外公沉思冥想着,眉目之间透着浓浓的哀痛,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探头望了过去,呀,原来是这份折子,想想也是应该愁苦的,外公在位二十来年却是头一回连连遇见这样的状况,而且情势一次次都是不容乐观的。
折子里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想一想便也晓得了,只是外公是怎么一个想法呢?
“阿云,”完颜子仲叹息了片刻,幽幽地说道,“如今桦阳遇上水灾,百姓居无定所,无以为依,不如免除税赋,开仓赈灾!”他将折子合上了,面色依旧是黯然失落的表情。
林梦清将小勺子搁放在了碗中,拿过那份折子,一手拿着朱笔,一手翻开奏折,沉声道:“外公,如此虽然可以解去一时的危急,却不能使百姓安然度过灾患,此法不妥。”
“如何不妥?目前救百姓脱离苦难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解地说道。
林梦清指着长案上画着的大吴版图,道:“外公,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再想想现在我们的国库是否盈实,若是各个地域都按部就班地开仓放粮,也只能顶一两个月,那么两个月以后呢,他们该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将食指指端指向南北两方的中心领域,“可是,哎,外公知道你想说这些地方都需要救济,咱们大吴的实力薄弱,难以撑下去。如今北方正在修城墙,此事可以缓一缓,暂时不动那些粮饷,保证城墙在年初完成便可。南方今年的粮食产量下跌,确实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不过,大家互相扶持一下,也总会挨过去的。”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林梦清在心底暗暗地叫道。桦阳水灾,百姓确实是遭受巨大的打击,损失也不计其数,此刻也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但是呢,现在吴国处于风雨飘摇的局势上,北方有势均力敌的蛮夷部落蠢蠢欲动,若是不及时修缮城墙,铜墙铁壁如何谈起?难道等着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国土吗?不可以,而且整个桦阳的税赋也不可以免去,不然,军队补给还有粮饷怎么补充?受灾的只是少部分地区的,听莫言派来的线人汇报有一部分富商借着这个时机囤积货物,想要垄断市场,抬高物价,发横财。若是真的免去了赋税,那么岂不是令那么自私自利的人得瑟了?倘若开仓放粮,朝廷本就没有大量的粮食,一旦国库里的米粮腾空了,那些想要发横财的商人们也便可以称心如意地大肆抬价了,这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恐慌?一个国家若是最后落得要看粮商们横行霸市,岂不是令百姓心寒了?
北方的城墙修缮一事是不容含糊的,也不容拖延,国库空虚本身也是事实,而桦阳的确需要救济,那么又该怎么处理这几个不甚相关的事件呢?
林梦清飞速地思索着,将一个个方案从脑中删除删除再删除,最后灵光一闪,再一次想起了一个新的措施。
桦阳的水患与北方的修筑城墙,这两者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联系,可是,你若是仔细地用心去想,将两者的枝枝叶叶联络在一起,那么,便会发现,其中两者是同根共源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需要继续施工,需要开支;一个需要生活,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那么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桦阳的赋税不能全免,但是可以暂时减免一半,减轻大家的压力,同时,那些没有了生活保障的年轻人,这些健壮的劳动力,便可以由朝廷官员出面有序地组织起来形成修筑城墙的大部队,前往北方修缮未完工的城墙,等到了年底,便可以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得一笔工钱,可以踏实地回家过年了。
也不过是沉默地思量了两三分钟,林梦清便拿起朱笔在一边的白色宣纸上写下了方案,寥寥数笔便概括了实施方式,俊秀而利落的字迹透露了书写者成竹在胸的信心。
完颜子仲将宣纸拿在手中,左看看,右瞧瞧,欣然点头,道:“妙啊妙,好办法!如此一来,桦阳地区的受灾百姓可以维持生计,国库又不会完全没有收入,同时还解决了修缮队伍人数不足的问题,这实在是高明啊!”
“阿云,依我看,这个位置你来做最合适呢,咱们大吴总算有希望了!哈哈……”他欣慰地捋了捋半百的须髯,啧啧地夸奖着。
林梦清眨了眨眼,没见过哪个皇帝会像外公这样谦虚大胆,历史里皇帝基本上都是死死地守住自己的宝座,别人随便说句跟谋权篡位相关的话便会被满门抄斩,有的甚至想要一辈子都占着这个位子,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放权,你说说,外公咋就这么没有当皇帝的自觉性呢?
“外公,那个想法你还是不要有的好,我是喜欢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才不要像金丝雀一样被这么一个华丽丽的笼子给困住呢。”林梦清赶紧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这个想法绝对不可以有,她才不要当皇帝呢,虽然女皇确实很威武,确实很有魄力,但是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抱着过一天算一天,开心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岂会喜欢那种束手束脚的高档生活呢?
“还是这个脾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翻开折子,指了指上边的空白处,道,“阿云,在这里写下这句批注吧。”
“啊?哦。”林梦清抬起笔,簌簌地写了下来,低头的时候没有看见外公那奇异的眼神,里边似乎含了一丝欣喜的狡黠。
“好了。外公,为什么你自己不批折子呢?”她已经连着六天帮忙批阅折子了,她好可怜的哦,可是也不好拒绝啊,谁让外公总是用那种我是病人、我是老者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只能叹叹气,然后将折子堆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本接着一本认真地批阅着。哎,这样的日子真不是滋味。
“阿云啊,你是不知道啊,外公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本来无心国政,这几年又一直被左相、右相架空了势力,早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哪里经得起这些折腾?所以,这段时间还是要麻烦你了。阿云,吃颗蜜饯啊。”他自怨自艾地说道,做足了惭愧、懊恼、悔不当初的表情,最后从精致的镶金边果盘里拣了一颗饱满多汁的蜜饯往阿云嘴里送去。
林梦清听得连连点头,这些是事实,她都明白的,只是加上外公那副勾起人同情心与爱心的表情,那效果就更好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不忍心,太不忍心了。看来,自己还要接着做这些工作,每天早起陪着外公上早朝,然后内阁议事,再然后批阅小山一样的奏折。她曾经问了下外公,每天的折子都这么多吗?以前也是这样的情况吗?结果呢外公说也不是,这两年只有两三本奏折是送到他面前批阅的,而且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林梦清不得不这样以为,莫非他们这些朝廷官员是看她太清闲了,想要给她的生活加点料,可是,这也太猛了吧!这是要累死她呀,她又不是身强体壮的老黄牛!又或者就是要把她折腾疯了,把她给累死了才开心,免得被她这个女娃子说三道四的,这是掉面子的事情?这也是一个原因吧……她可不会以为那些上折子的人,至少是一部分人,他们会好心地以为她是可以胜任这个代理职务的,是为了这个国家而努力地想要反映客观事实。若真的一个个忠君爱国,也不会出现皇帝被架空势力、险遭不测而置若罔闻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