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回来了？该干嘛干嘛去，不需要看他的脸色！”林梦清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薄责道。
这一回，她没有听到那种窸窣窸窣的摩擦声，也没有听到跪地的声音，仔细一想，好像是有些不一样，将头发拨开，抬头瞧了来人一眼，呀，原来是完颜咏宁。
“你怎么过来了？”她微微一笑，继续揉擦自己细长的头发。
完颜咏宁走到她身旁，拿过了她手中的棉帛，道：“我来帮你擦。”
林梦清明显一愣，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这才恢复了自然，低低地“嗯”一声，这些天他倒是越来越随和了，那股子暴躁戾气似乎散去了。
难不成她推心置腹的做法真的收到了如此良好的效果？
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使命。
他柔缓地笑着，一边仔细地凝望她的每一根发丝，一边轻柔地游走着白润的手。
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涓涓流水，从头顶轻柔地滑过发尾，像是用毛笔在绘画般流畅，倒是令她有些吃惊了。
“你今儿怎么了？”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眼里闪过一道不为人知的精光，半明半灭。
林梦清迟疑了片刻，面色却是沉静如水，扬了扬下颚，随口道：“你不是也说了我今日不高兴嘛，就是不高兴，心情不爽。”
“外边那一位你真不打算见了？那可是云国的王爷。”他的双眸清澈，眸色略微加深了些，徐徐地说道，“今日你跟王爷遇见了吧，是他惹你不高兴？”后半句咬字稍微加重了些，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赶得这么巧，肯定有些关联。
林梦清倒是惊讶于他敏锐的推测力，浅浅地笑了笑，道：“我的眼睛就这么澄澈，你居然是瞧出来了，看来以后要收敛下表情了，免得什么东西落在你跟前都是透明的。”原本就是以说笑的语气闲聊的，故而听着也轻松而慵懒。
“要不要我出面解决？”闻言，完颜咏宁颇有几分算计的问道，眉目里好像润着一层柔和的光芒，但是仔细地凝望，便会发现他的眸底是不可测量的深渊。
头发已经半干了，林梦清按住他的手，道：“可以了。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便可，不用你们来担那份心。”
完颜咏宁眯了眯眼，道：“我们之间需要这般生分吗？”
她的眉毛微微一挑，好看的眼睛柔和地弯了一下，道：“我们之间很熟吗？”
其实两人说的话差不多，不过是以相反的方式看待同一个问题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似乎遭遇了一点冷场。
“必要的时候，我会站在你这边。”这话听着倒是像承诺，可是，她又会相信几分呢，承诺也不见得是永恒的，而她也不需要那一份来自于不稳定因素的承诺。
“谢了。”林梦清淡淡地说道，目光一转，抬起纤细的手指遥遥地指向大门，道，“若是无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言外之意，她是困乏了，她要闭门谢客。到了古代，她发现自己文绉绉的话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似乎是真的适应这样的生活，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奇妙，毕竟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不是你适应了环境，便是你去改变什么，然而那样的机率又有几分呢。
“好好歇息，晚膳时我再过来看你。”他含笑点了点头，羊脂玉般白腻的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她的脸颊，将手中拿着的那块半湿的布帛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菱花格子檀木门吱呀一声关紧了，似乎也把光线挡在了门外，室内忽而黯淡了几分。
林梦清抬了抬手，仰望着头顶上精雕细琢的房梁，笑了笑，施施然起身，悠悠地往自己那张舒舒服服的大床走去了，她要好好地休息休息，把那些烦恼都消弭在梦里。
走出了房门，完颜咏宁却是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听见里边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摇了摇头，沿着长长的廊道徐徐地往前走去，他要去问一问龙涵宇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林儿的事情。
到了正大厅，龙涵宇还是笔挺如松柏地站立着，目光直直地望着某一处，眼底是深深的期盼，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一连几次，宫人均是委婉而抱歉地说着拒不相见，他只能苦涩地一笑，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想。
龙涵宇见红衣女子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天塌地陷也不动摇的冰冷表情，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除了云儿。
完颜咏宁穿着胭脂红刻丝桃叶锦衣，恰似一枝红艳艳的芍药，美得惊艳，也含了一团的喜气，宜喜宜嗔。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他身旁，妙目妩媚，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意味，柔婉而娇媚地说道：“王爷站着又是做什么？难道是嫌宫里的礼数不周全？”
龙涵宇肃然问道：“她还是不肯见我？”
完颜咏宁略略一笑，流光潋滟，清沥沥地答道：“不见，如今是谁也不见，正在屋子里休息呢。看公主的神色却是不大好，王爷可知道其中一二？若是郁闷在心，到底是于身体不利的，这是要不得的事情。”
有宫女按着吩咐端来的茶水，在案上摆开了，香气轻柔，融合了厅上淡雅的芬芳，却是更有味道了。
完颜咏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汤上的一点茶沫，眸光婉转地飘着边上静伫如松石的男子，真是倔，不过，有些事情上还是与他有点相似的。
“此事却是我不对，我会负责的。”龙涵宇面色一红，急促地回道，额上青筋跳动得有些厉害。
完颜咏宁沉吟了下，琢磨着话中的意思，这话好生耳熟，哦，在那些话本小说里、折子戏里，常常听到男子对着女子这般说辞，难道是那个意思？心微微一颤，周身的慵懒一下子淡去了，眸光里的秋水冷凝成了冰雪，清冷冰寒，淡漠地问道：“负责？怎么负责？”
到底是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却又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排解心中的不安。似乎是害怕失去什么，他握紧了双手，连被灼热的茶杯给烫着了也为察觉。
龙涵宇眸光黯淡了许多，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宛若坚定的誓言，铿锵地响起：“我会娶她，她会是我的唯一。”
果真如此！完颜咏宁张大了眼，心跳得极快，像是要蹦出胸口一般猛烈，手指却又泛着丝丝寒意，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合着手掌心，落下一枚枚漂亮的月芽。
“你尚且有妻妾，如何配得上林儿！”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是清脆得很。
那么急促，像是迟一刻便什么都没了。
风柔和地吹拂着，似乎不知晓这里的波澜迭起。
龙涵宇诧异于他强烈的反应，挑了挑剑眉，道：“我可以给她唯一。”
完颜咏宁冷冷一笑，神情更为阴郁，羞恼浮躁地咒骂道：“你不配！林儿的事情你以后不要插手，以后也不要见面！”
龙涵宇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这女子性情大变，面色冷漠，且给人以气愤不过的感觉，“她”是为公主抱不平吧，他这样想着，也觉得可以理解了。
冰冷的眼中略微带了几丝暖意，饱含内疚，自责地说道：“一会儿我便去禀明皇上，求他赐婚。”
完颜咏宁拧着翠眉，生硬地喝道：“不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说罢，将宽实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紧紧地钳住他的肩头。
龙涵宇暗想，这女子的力道居然出奇的重。他皱了皱眉，恢复冷静的神色，道：“是她跟你说的？”
完颜咏宁一思量，对，就这么应承，林儿一定也认同他的做法，不然也不会避而不见了。是以，他嘲弄地应道：“是啊，公主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公主说她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你还是不要妄想，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是有一群才俊豪杰追求者着，你是最没资格的。”
本以为龙涵宇会发怒，偏偏他的脸容正常得很，平静无澜，神情有些深沉，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奈地问道：“她真是这么说？”
完颜咏宁按捺住心中想要打人的冲动，惊怒之情再现，与他怒目相视，皱着眉头，道：“千真万确，所以，你想也别想了。她还让我转告你，就算是天下的男人全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嫁给你。”这话林梦清确实说过，不过却不是对那人说的，而是在相府之时，她对着他说的狠话，这时候确实真的派上了用场。
龙涵宇信以为真，眼皮跳得厉害，心口像是紧绷着一根拉直的弦，稍微喘一口气也会崩地断裂。他按着心口喘了几口气，神色几近绝望，寡淡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那个入口，幽幽而痛惜地说道：“凡事太尽，则缘分势必早尽。果真如此？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却让我如何放下！”仰头狂笑了三声，他踉跄着转身离开了大厅。
完颜咏宁将案上的杯盏往地上一拂，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地上寂寥地躺着残缺的碎片，映着光线明晃晃的刺眼。
林儿，我总算明白那种情愫是什么滋味了？原来，我竟然是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你。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案上的茶壶，掂量了里边的分量，轻轻地一笑，抬高手腕将茶汤灌入了口中，激动之下有不少茶水溅落在了衣衫上，****了前襟，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像是血染红了一般鲜明。
林儿，你可喜欢我？他一边大口地灌着茶水，让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冒火的喉咙一路蜿蜒曲曲地流入胃里，一边心潮澎湃地想着。
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谁也不准抢走你！他暗暗地发誓着，你是我的心，就是一辈子也要栓在我的身旁，谁要带你走，我便一刀结果了他！谁要是夺走了你的心，我就杀了他！
容色沉静如一潭清水，偏偏眸色暗沉如大雨将至般暗沉无涯，他不过是跟着自己的心走，一如林儿所说的，凡事随心而动，最是潇洒。
他会以自己的手段做到的，绝对不会松手。
穿堂风呼呼地吹过，掠过遒劲的枝桠，声响清脆，一如魔鬼的吼叫，是谁在叫嚣，又是谁在嘤嘤哭泣，谁的手执着暗处的棋子缓缓地坠地，是谁狂笑着要摧毁这一切？
这一日，谁也不自在，有人难以入眠，有人暗生白发，有人暗度陈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