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以预见的若干年后，他们聚在一起仍会像今天一样，陶醉于从前的那些被训斥和辱骂的幸福时光。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阴雨连绵的天气令他们从心里感到踏实和兴奋，若赶上电闪雷鸣的日子他们就会亢奋得手舞足蹈。
白酒已经喝光了四瓶，八个人中已有三位舌头逐渐硬化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慨叹着，比较着新老局长在能力水平上的种种差异，深深地沉浸于对卸任不久的老领导的无限依恋与感佩的追忆之中。
“嗨，恐怕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老领导了！要气魄有气魄，要能力有能力，敢恨敢骂，一出场就有当官的派头，像个大门楼，不是小门脸。训斥起我来，那才叫劈头盖脸，体无完肤。骂上个把钟头，不带重复的，三个字一组，四个字一句，绝对给力……”
“拉倒吧，骂你那几回算什么，毛毛雨啦！你没见他训我时那气势，狂轰滥炸、血肉横飞，比美军在伊拉克的军事打击还狠，不光是爹妈牵扯上了，连八辈祖宗都不能脱了干系，骂得我昏死过好几回……”
“‘你他妈的还敢装死？我让人把你活埋了，你信不信？哭什么哭，你爹你妈，你老婆孩子还没死呢！’有一次，领导就是这么喝斥我的。我当时真想从他办公室的窗户跳下去，后来老板说你他妈的有本事就跳楼去，别在我这跳，这是三楼，死不了，只能落个终身残疾，还得花公家的医疗费……”
“咱领导口才特棒，尤其是骂起人来，那真如江河之水，滚滚而来又滔滔不绝。连续骂上个把钟头不带喝口水的，口不干舌不燥，哪来的那么尖酸刻薄、歹毒凶残的词汇，若把他老人家批评下属的那些脏话汇总起来，绝对是一部厚厚的骂人专用大全，是百科全书式的骂人经典……”
“头一次遭他劈头盖脸痛批，我差一点尿了裤子。好在泪水哗哗地往外涌，下面倒干净了！真受不了，跟姜处刚才说的一样，真想一死了之，我他妈的干嘛受这窝囊气……”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有学历的人，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大小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也是社会精英嘛！可在老领导眼里，我们是‘狗屎不如’、‘狗屁不如’，说我们离狗屁狗屎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太损啦……”
“温主任，距离还是可以缩短的嘛！从骂咱‘狗屎不如’，到‘你就是一泡狗屎’好像没超过一年时间，再往后，他就称咱哥几个为‘草包’、‘饭桶’、‘猪头’，说明我们进步蛮快的……”
“罗处，我跟你讲，开始时谁都受不了他那火爆脾气，心里怕憋出屎了。要不是领导说了句‘我骂你是看得起你’，我早就翻脸啦。关键是领导看得起我，这话让人温暖，像冬天里的一团火……”
“傅处，瞧你这姓，永远也当不了正的。傅正处长，听起来真他妈别扭。你小子可是第一个被提拔的，你好像挨骂的次数并不多嘛？”
“去你的，你知道个屁。我哪天不挨训？我在他身边工作，当了两年秘书。你们谁能比我待遇高？领导一见到我张嘴就喝斥，深更半夜也得听他骂人，只要电话一响，我心里就咯噔一声，接下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飞沙走石，骂得你七窍出血……”
“老毕，你说人这种动物有时还挺贱！刚开始无法忍受，后来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再往后，领导一时不训不骂，咱还觉得少点什么，里外不舒服！想着法子往前凑，好让他狂躁粗暴地痛痛快快骂上一顿，觉着好爽好刺激……”
“你算说对了，我还真有这点心理依赖啦！我们只知道吸毒能让人上瘾，没想到挨骂也能上瘾……”
“哎，你们听说了吧，有人背后骂我们几个是老领导的忠实走狗，是打不瘸的狗腿子。”
“嗨，那不是骂，那是夸我们呢！我们从‘狗屎不如’，到‘狗屁’、‘狗屎’，再到‘狗腿子’和‘狗’，进步蛮快嘛，才十几年时间，就完成了质的飞跃。他们都是羡慕嫉妒恨，典型的酸葡萄心态。狗腿子怎么啦，至少狗比人忠诚！是他们想当还没机会呢！”
“来、来、来，咱们喝酒，为新来的领导干一杯！”
“啥，凭什么为新领导干杯？我看他不配！瞧那副文质彬彬的懦弱样子，连句硬话都不敢说，前天我去他办公室，他还站起来跟我说‘您请坐！’一看就没当过什么官，一点派头都没有，我真瞧不起！”
“老杨说的对，我也觉得新领导很怪异。客客气气地对下属，太有失尊严了！那天还表扬了我几句，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像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新领导说有个新想法，想征求大伙的意见，看看行不行，这也太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了嘛。哪有跟下属商量的领导？”
“他跟咱老领导可真无法比。老领导见谁骂谁，根本就不考虑对错，‘错了要骂，对了更要骂，防止你们翘尾巴’，他说的多在理呀！”
“可不是吗，老领导有句名言：‘世上只有两种意见，一种是领导的意见，另一种是错误的意见’，太精辟啦！”
雨停了，酒还在喝着。这几位单位里的中层干部们借着酒劲儿，尽情回味着往日追随老领导的美好记忆并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忧虑。
如果天天下雨该多好啊，阳光灿烂的日子真让人情绪沮丧！他们共同感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