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女的话语断断续续，有些地方也有些模糊不清，但飞鸟能够听懂。
崇明是她最爱的人，但到头来，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假如这爱本就刻骨铭心，那这恨足够撕心裂肺。
这种打击，飞鸟想象不到，那一刻，他也在迷茫，假如有一天绿萝去设计他，他该如何自处。
不，绿萝不是崇明，她不会这样做。
“怎样呢？”树女惨笑道：“你还在信任爱情吗？你以为所有的爱都会有圆满的结局吗？就在刚刚，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最爱的人去骗你，你会怎么办？何况，还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飞鸟，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不能说懂，可是在我经历过这一切后，我才明白，很多事情，还不如不去经历，不去懂，那样也就不会痛了。”
“我不敢去想，我没有遇到崇明的快乐，也许一切都会好很多。”
“树女，”飞鸟问道：“你后悔了吗？”
树女轻笑：“后悔？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了。”
她的眼神变得冷厉起来，这一刻的树女不再是那个可以天真地笑着的树女，不再是那个听着悠悠笛声陷入沉醉的树女，也不再是那个拼命想要了解另一个人所想的树女，而是带着腐烂之源，足以毁灭一切的树女。
“崇明死后，我被摩生法贡封印，自然精灵也随之灭亡，我不是不知道崇明的心思，他想要给腐烂之源找到一个身体，避免所有的自然精灵死去，可笑，即使是他找到了我，自然精灵也灭绝了。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陪着这个该死的东西被封印在地下，但如今却有人能让我复活，不管他是谁，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既然让我活着，就要承受代价。”
她站起身体，整个泥沼轻轻颤栗着，整个森林都因为树女而颤栗！
这天地，仿佛只有这一个瘦弱的身体。
树女病态般地哈哈狂笑：“不要在顾忌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吃，就去吃吧，吃光这天地的一切吧。”
泥沼中发出一声声可怕的咆哮，如同大海翻腾般狂涌而去，中部森林发出一声声呻吟，无数树木被腐烂的恶泥吞噬，无数的动物，精灵在森林中尖叫着逃跑，跑不及的便被淤泥赶上，腐烂吞噬。
“够了，树女”飞鸟叫道：“够了，别再杀了，你经历的痛苦为什么要强加给别人？”
“不够，这些还不够，”树女笑道：“没有无所谓的痛苦，这是宿命，万物之灵的宿命！”
一团团黑雾从树女的身体上狂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森林，它们比那些淤泥都快，几乎瞬间就能赶上逃跑的精灵，让他们的血肉在惨叫中，奔跑中，一块块剥落下来随即吞噬的一干二净。
“去吃吧，去吃光一切！”
在这漫天黑雾和凄厉的尖叫中，飞鸟呆呆地望着这一切，他意识到，无数年的封印，无数年的痛苦，无数年与腐烂之源为伴，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
飞鸟艰难的挡住树女的前路，他望着树女，内心中他可怜这个孤独的女子，但这不该是她肆意杀戮的理由。
杀戮是罪，任何理由的杀戮都是罪。
“停下，树女，即使是你杀再多的人，崇明也不会活过来告诉你一切，杀人没有什么意义，反而是那些唤醒你的人愿意看到。”
“那又如何，又如何？”树女轻笑：“谁会在乎。”
“树女，不要让自己的眼睛蒙上仇恨去看这个世界，”飞鸟望着疯狂的树女：“即使是崇明欺骗过你，这其中也是有隐情的，他爱你，他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停下吧。”
“你让我停下，”树女凄厉地叫道：“是他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你是不是也要尝尝这种感觉。”
在飞鸟身上，腐烂的感觉再次出现的，他忍着剧烈的痛苦，咬牙说道：“即使你经历了这一切，我还是觉得，你相信爱和希望，因为这是崇明带给你的。”
“住嘴！不要提他的名字！”树女摇头尖叫：“你明白什么，什么是爱和希望，在我掏出我的心时，它就死了。”
“它没死，”飞鸟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仍然坚持答道：“它在你心里，它只是没有被你想起。”
据说所有的记忆都不会被遗忘，只是没有被想起。
“闭嘴！闭嘴！”她向飞鸟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痛苦惨然地叫道：“去死！”
飞鸟感到一阵阵窒息，他徒劳的挣扎着，他的意识缓缓地离开这个世界，他的耳朵听到远处森林轰然倒塌的声音，就像是这个世界临死的丧钟。
他在这一刻，还是想起了绿萝的样子。
他的右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瓶子，这是新罗法贡给他的无根业火，他几乎没有思考，那瓶子砸向树女，粉碎！
虚空中，一朵朵火焰之花瞬间绽放，密密麻麻挤满两人所在的空地，一股毁天灭地的高温弥漫在两人之中，诡异的是，这火焰只在两人身边燃烧，其他地方却一丝火星都没有。
树女放开了飞鸟，在漫天火花的弥漫中，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结局..”
飞鸟呆呆地望着树女，他本该瞬间燃烧成灰烬。此火不生于天，不生于地，只在虚空中诞生，因此名曰无根业火，它的存在就是焚尽世间万物，但他没死，在火焰燃烧的瞬间，树女就用泥墙将飞鸟保护起来。
在漫天火焰中，她的身体开始燃烧，在绽放的毁灭的火红花朵中，她踉跄地向飞鸟走去。
他呆呆地望着，没有任何反应。
“你说你相信爱和希望，飞鸟，你真的相信吗？让我们做个约定吧，我把腐烂之源给你，但你却不会立刻死去，你会变成人人惧怕，人人厌恶的恶魔，告诉我，到那时，你还相信爱和希望吗？你爱的人，还会爱你吗？记住，只有爱和希望，才能救你。”
她把手放在了飞鸟的右臂上，连带着腐烂之源和她的一缕魂。
树女的身体，在腐烂之源脱离的那一霎那，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的容颜，美丽犹如黑暗中的星辰，随即被火焰吞并消失。
几乎是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从右臂中传来，飞鸟痛的全身颤栗，无法出声，他跪倒在地，火焰，黑雾已经全部消失，他抬起头，望着那阴暗的犹如地狱般天空，痛苦迷茫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躺在一个由巨大的绿色藤蔓编制的巢窠里，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有一个女子拨开叶隙，走了进来，这女子面容模糊不清，身材却窈窕可人，她十分自然地钻进他的怀里，把自己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胸前，在他耳边轻笑：“外面好热呢，好久没有这么热过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丝尴尬，他抱紧她的身体，淡然说道：“快下雨了，肯定是场大雨。”
“嗯，”女子说道：“我也这样觉得，不过前一段时间不是下过雨了吗？”
“这段时间有点特别。”
“陪我去看雨好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那女子真的掰着手指，认真数了起来，数了半天，有点懊恼地说：“我不记得了。”
他看着她俏皮的样子，不禁轻笑起来：“时间过得好快，想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这个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样美。”
那女子似乎也是陷入了追忆之中，良久才说道：“吻我，吻我嘛。”
他没有迟疑，吻上了她的唇，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有点温暖的感觉。
似乎是感到有人在窥伺，他转过头，微微一笑。
飞鸟全身轰然一震，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右臂上，整个小臂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从那里面传来阵阵腐烂的剧痛，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血肉里蠕动啃噬。他的全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重恶臭，这种气味，正是树女身上腐烂之源的气息。
“你说你相信爱和希望，飞鸟，你真的相信吗？让我们做个约定吧，我把腐烂之源给你，但你却不会立刻死去，你会变成人人惧怕，人人厌恶的恶魔，告诉我，到那时，你还相信爱和希望吗？你爱的人，还会爱你吗？记住，只有爱和希望，才能救你。”
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死，就像是崇明当年对树女做的一样，树女把腐烂之源给了他，把他变成了像自己一样令所有人厌恶的的人，然后问他，对于他来说，这样可怜地活着，还有爱和希望吗？
他不知道。
只是他真正奇怪的是，就在他意识模糊的那一刻，他看到的那个男子，为什么觉得是自己？还有那个女子是谁？她绝不会是绿萝，他只知道，那是个极美的女子，自己也很爱她，可是她到底是谁呢？
是前世吗？他喃喃低语。
尽管右臂的疼痛难以忍受，他还是站了起来，这个地方他再也不想呆了，在这里，一切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在经历了树女的事情以后，他已经很累了，他很想离开这里，然后找个地方慢慢死去。
即使是绿萝，他也不想去见她。
我这个样子，肯定比死还难受。
天空中，阴沉的云层压得越来越低，看来一场暴雨就要降临。
他独自走着，看到前方一大群精灵正在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这些都是刚刚幸存下来的精灵，在树女死后，腐烂的力量开始退却，精灵王们集合自己的族人，前方西方探查。
他们闻到了飞鸟身上浓浓的腐烂味，感到了飞鸟身上树女的气息，很多精灵都露出了厌恶，恐惧的神情。
飞鸟望着这些人，在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陌生的，但有一个他是认识的，那日在法贡古堡，有一个人鼓励他去和绿萝表白，那人是花铭，如今她站在人群中，十分复杂地望着他。
她肯定是认出了他的，飞鸟摇头苦笑，树女说爱和希望可以救他，他还有这些东西吗？也许树女是对的。
“我是飞鸟，”他说道：“我没有恶意。”
一个满脸威严的精灵走出人群，他是山地精灵，他们的族人死伤最为惨重，他悲愤说道：“你没有恶意?可我们死去了那么多同胞，他们死去的是那么凄惨，还有森林，我们的家园，如今满目疮痍，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更多的精灵疯了般叫喊道。
似乎是感受到这震天的杀气，飞鸟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向着前方，狠狠一握！
无数天地灵力被握到他的手里，瞬间爆碎，众多精灵忍受不了灵力的挤压吐出鲜血，但他们没有退却，带着仇恨狰狞的目光，冲向飞鸟。
“停下！”飞鸟抓紧漆黑的右臂叫道。
右臂根本不受控制，仿佛重若千金般拉着他躬下身体，他的右手触地，勾画出一个血红色的鬼符，那鬼符爆开，无尽血海凭空翻腾而出，如大海怒吼般冲向前方，瞬间淹没冲来的精灵。
凄厉叫声不断出来，任何精灵一接触到那血海立刻全身溃烂而亡。
飞鸟失魂般望着这一切。
有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再杀了。”
他眼前一花，突然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没有血海滔天，也没有精灵惨叫，只有昏暗的天空，灰败腐烂的树木。
“死的精灵太多了，怨气弥天，精灵们已经迷失了本心，看来森林就要毁灭了。”那人轻轻说道。
飞鸟认识这个人，这是久未谋面的银尘。
他没有感到诧异，在腐烂之源进入体内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很多树女的记忆，知道了很多隐秘的事，包括银尘。
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看起来越来越疲惫了。
“银尘，”飞鸟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银尘一脸冷漠的看着他，淡然开口：“我是来带你走的。”
“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
飞鸟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已经有雨丝飘落他的脸上，他感到一阵渗人的凉意：“我有该去的地方吗？是你想要腐烂之源吧？”
银尘不置可否，他轻轻叹息道：“飞鸟，你不该来这。”
“树女确实是我们唤醒的，我们也确实想要她身上的腐烂之源，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又何必拼命挤进来呢？虹说的对，即使是一只小苍蝇也会坏大事。”
“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我们希望用绿萝来使树女脱离她的身体，然后剥离腐烂之源，可惜，计划有变了，不过即使是你拿到了腐烂之源，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跟我走吧，飞鸟，否则你活不了多久的。”
飞鸟抬起右手臂，那里已经是漆黑一片，阵阵腐烂的臭味散发出来。
“尽管树女的一缕魂在帮你压制腐烂之源，但它还是会很快冲破封印，当你的手臂变成深紫色的时候，就是你死去的时候。”
飞鸟微微一笑，他的目光，穿透丝丝缕缕的雨雾，穿透看似无尽的距离，看到法贡古堡，那里有他一直牵挂的人。他淡淡答道：“我早已不在乎了。”
法贡古堡。
紧闭的房门打开了，绿萝看到新罗走了进来。
这个人，给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你自由了，”新罗法贡淡淡说道。
“法贡，”绿萝面无血色：“飞鸟在哪？”
“为什么你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他的？”
绿萝说道：“我一直在想，他一定瞒着我什么。何况是现在，”她转脸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我能感受到，森林发生了巨变，这里面有他的气息。”
“你就那么想要知道吗？”新罗法贡异常冷漠的说道：“那个人对你有这么重要的意义吗？”
绿萝没有回答，但她的神情带着坚定。
“他死了。”新罗法贡回答。
绿萝脸色巨变：“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新罗淡然说道：“他只是一个人类。”
绿萝感到全身颤抖，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全身，她想起她在无言湖看到的景象，不可能，未来不是这样昭示的，飞鸟不会死的！绝不会！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
新罗法贡平静地望着绿萝，在他那双如同深渊的黑眸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说道：“我说过，你自由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转身离去，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萧索，他想起恐惧之源化成的绿萝，带着甜蜜的笑容望着自己，如今，这笑容只能让他感到一阵阵刺痛。
绿萝，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呢？
伊迪丝宫殿
“怎么样？”伊露维亚焦急地问道。
暮星闭目冥想，回答道：“树女死了，但是，我好像看到了飞鸟，他应该没死。”
“真的，”伊露维亚喜形于色：“太好了，我担心死他了。”
“他的情况很不妙，他在跟一个全身弥漫着迷雾的人在一起，我看不到他，但是，我感觉到飞鸟的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们去救他，”伊露维亚立刻说道：“马上就去。”
“不要冲动，”暮星说道：“飞鸟身边的那个人，非常强大，即使是我，估计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还需要要好好计划一下。”
伊露维亚点了点头，对于暮星的很多话，她都是信的。
摩萨鬼林。
大片大片火红妖艳的花海中，虹定定地望着天空，在她那双如同迷雾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巨大的波澜。
“是摩生的气息，”她闭目低语：“是你要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