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寂静无声。
并非没有月亮,只是孤零地照耀空中一点点云。
简承安缓缓睁开眼睛,握住身侧的铁枪,起身穿上衣服,带上门,走进这漆黑的夜中。
驿馆旁边有条短巷,远远的三个人警惕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注意身后是否有动静。而此刻,简承安已经站在巷口,在他们前面静静地等着。
简承安不懂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是敌人吗?自然不会是的。相反,还是三个对他有恩的人,这一路上的食宿开销的花费,都是他们承担的。
是朋友吗?自然也不是。简承安心里不禁叹息,原本是看上了那孩子的资质,想收他为徒,然而他终究是不肯,没有回应的意愿。杜思危是个好孩子,一路上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简承安就是喜欢他不说话只闷头做事这一点。毕竟这年头肯做实事的人不多了,像杜思危这样心性单纯实在的人更不多了。
至于那个赵丹心,那言行中的少爷做派显然表明他的身份不是平常人家,不过有自己做事的傲气与信条,知道简承安对自己看不上心,相性不合,也未有强求或是恼羞成怒,而是识趣地自己一个人呆着,与简承安保持距离。总体而言,并非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但是,若是朋友,为何会逃?简承安是要做件大事的人,他必须谨慎,不能让既定的计划出现任何的变数。
想到这里,简承安还是心中叹息一声。最开始做好的打算是一个人赶路,除非必要,不能与任何计划外的人与任何计划外的事情扯上关系。最简单的方式来过活,最省力,也最修心,能够最大限度地杜绝“意外”的出现,也能让自己的状态增进到最高。只是简承安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海市蜃楼的人盯上,在这阴差阳错之下又与那三人纠缠不已。
只能说,是孽缘。
简承安抽出铁枪,寒芒闪耀。他盯着枪头,若有所思。
此刻,赵丹心等人已经发现巷口的简承安,停下脚步,静观其变。
许久,简承安说:“何必走?”
李少游与杜思危二人不敢回答,因为他们已经在之前的驿馆中见过他的身手,自然不是他们三个人能应付的,于是做了抽出兵器的准备,等着赵丹心的回话与指示。
赵丹心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好的借口,只能无奈的讲:“不愿留。”
“你们果然猜出我的身份了。”
“怎么说?”
“心跳声音太大了。”
赵丹心三人这才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禁有些尴尬与为难。
“今天少游问我的时候,虽然努力装出自然的语气,却掩盖不来他的心跳。”简承安解释说,“我练枪的时候随风起舞,顺天而动,因而什么声音也不会发出来。相反,因为要感受空气的流动,所以对周身的动静极为敏锐。你应当好好学学如何说谎的。”
最后的这话自然是对李少游说的。
虽然用处不大的,因为简承安已经动了杀机。
(既然他们可能猜到了我的使命,那就不能留了。即便是没有猜到,仅仅察觉到异端,我也不能放过他们。留着就是隐患,只是,可惜了...)
“能放我们走吗?”
赵丹心与简承安二人心意互通三分,猜到他的想法,这几日也是知道他是个行事果断,对杀伐之事丝毫不介意的人,就不再抱有绕弯子的念头,直接迎上杀机挑明地发问。
杜思危与李少游听见赵丹心这样说,心下自是一惊,正在无所适从之时候,却感受到赵丹心的剑在身后左右轻轻移动的击打二人腿部。这是三人定下的暗号,出门前说好的若是有绝境,就以此传递指示与命令。李少游与杜思危顿时懂了赵丹心的意思,这一问乃是缓兵之计,是要给三人争取一点逃走的时间!
想到这里,二人便立刻做好了且战且退,彼此照应的准备。
简承安似乎在思考什么,想好之后便说:“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话音还未落,对面的三人已是瞅准机会扭头便跑!
简承安本能的要一枪扔过去,却顾忌他们三人均是手持利剑,自己若是丢了武器与他们对战,打赢并非难事,只是他的目标不是打赢他们,而是要不能让他们逃走。
不能让他们逃走,需要一个条件:杀光他们。
而杀光他们,就必须去处理他们的“对策”,那就是逃,而且不难猜出他们一定是会分开来逃的。
“分开来逃走的三人”,和“必须全部杀死”的目标之间,存在一个有些棘手的“必经之路”,那就是抓到三人,一个都不能落下。现在还好说,毕竟四个人都在驿馆附近。若是让他们一个逃去凉州府,一个逃去武威郡,一个找去军营报信,再要杀死,就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了。
三个人,就是三个麻烦。简承安心想,(把麻烦的事情放在一起处理掉,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所以,简承安最喜欢的时刻,就是现在。
他没有扔出铁枪,而是留在身边。因为他不能再让变数生出。
简承安运起步法,急急追上。
跑在最后的赵丹心听到身后的脚步来的甚是迅速,与他们的距离拉近地十分快,此刻李少游与杜思危他们距离前面的巷口还有十步之距,粗略计算怕是他们还未按计划跑到巷口然后左右两个方向奔出,后面的杀神就已经追上来了。当下心念一定,对前面二人喊道:“你们先走!”旋即一个急停,转身向敌,手已经搭在剑柄之上。
简承安见他这般动作,知道他是要拖延自己的追击,为李少游和杜思危争得逃走的时间,当下对这少年也是刮目相看,只是两人道不同,必杀之!
“嘶!”
长剑出鞘的声音,有如毒蛇吐信,蚺蟒滑沙,听在简承安耳中,却是异样的熟悉!
更让简承安感到异样的是,赵丹心的第一剑乃是从下至上的撩剑势!
三尺之巷,三尺长剑,自然不能用大开大合的剑术。赵丹心自进入这巷中便思考全身而退的方法,此刻,运行着简短而急促的步法,正是极适合抢攻与在这狭窄空间的战斗!
简承安也只运使点、刺、拨、入的枪法,显然是有身经百战的经验。只是限于这地势,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能够快速击杀对手的办法。
撩。赵丹心用心感受着剑势。撩到极端高度,翻转剑身,再以劈砍式发起攻击。行到最低处,再翻转剑身,以撩式再紧逼。如此循环往复无绝,既能拨开枪的攻势,圆滑流畅的剑路又能让简承安感受到压力,赵丹心此刻倒是非常感激那位师傅将自己教得如此优秀。
简承安见难以突破,情急之下又生一计,当下以枪触地,借着一招拜佛式的惯性整个人身体翻转到半空,随后重重的一枪砸下!
(在巷中虽然便于你的进攻,但是也同样地让你的防守上面临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不能横剑格挡!)
简承安这招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然而赵丹心也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只见他将剑置于头顶之上,略微侧开,生生接下这千钧的一击!
见自己的攻势被解,简承安却面无懊恼之色,借着一击之力,整个人又在空中荡起,直接越过了赵丹心,直追前面二人!
赵丹心虽然聪明,做了许多巧妙的安排来觅得生路,但是他的思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的所有思考与安排都是基于“三个人都活下来”这个目标,即使这个目标不能达成,他准备首先牺牲掉的也是自己,所以他才会走在最前面,而逃的时候落在最后面。简承安就是吃定了他这点善良,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越过他。
(可恶!)
赵丹心没有逃走,而是追在简承安身后,想要阻止他追杀李少游与杜思危。
(还是太年轻了。)
简承安猜中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翘起。
(还是太善良了。)
若赵丹心能够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就能够明白,此时他的选择中最好的其实是自己扭头就跑。因为他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也是武功最好的,心眼和经验也是最多。简承安的目标是“杀死三个人”,这个目标中自然也包括“杀死赵丹心”这个内容。于是这里有两个条件:一是赵丹心最强,二是杀死三个人。由条件一可以推出,在这三个人之中最具威胁性的,让他逃了这里之后能够对简承安造成的变数是最大的。由条件二可以推出,赵丹心必须“被杀死”。所以,赵丹心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是简承安心中“必杀名单”中的第一位。若是他在此刻选择转身逃走,杜思危必然会优先追他这样,双方的关系就会回到刚刚一瞬的处境:拖延时间,保全自己。
这无疑是赵丹心想象中最好的处境。
然而赵丹心没有逃。
不是因为他傻。
是因为他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