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松、江杉兄弟两个喝过了茶,又闲坐了一会,便会了茶钱,起身打算离开。却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吵嚷声由远及近,两兄弟捺不住好奇,便将头伸出窗外,打算看个究竟。
只见一团黑魆魆的身影,裹挟着狂风,从远处奔来。四肢着地,奔腾跳跃,是一头出柙的猛兽?不对,来到近处才看清是一个人,不过,若说那是一头人形的猛兽似乎更恰当一些。因为若不去注意他的面目、身形,只是闭上眼睛,感应他的精气神,一定会误以为那是一头悍猛的老虎迎面扑来。
来人奔跑时身子伏在地上,手脚并用,但要是站直了身形,身材至少八尺有余,精赤的上身,显露出一身黑凛凛,好似铁石一般结实的筋肉,只在腰间围了一块脏兮兮的破烂兽皮,下面露出毛茸茸的一双大腿,跳跃之际,****时隐时现,这黑大汉却似乎浑不在意,只是在奔跑之间,仍然瞪圆了铜铃大小的眼睛,四下逡巡,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江松看见那黑大汉身材雄伟、神气精悍,忍不住暗暗赞叹,目光扫过大汉的手腕、脚腕时却不禁眉头一皱。原来那黑大汉的两只手腕和脚踝处,都紧紧扣着沉重的铁铐,只是铁链似乎是被某种强力扯断了,都只剩下不足两三尺长短。大汉身后,一群人手提着绳索、棍棒,鼓噪着追赶过来。
“原来是个逃奴。”江松恍然省悟过来。
为了不骚扰城中的百姓,便于交易大宗的货物,朝廷下旨在汴京城外东西南北四处各开辟一处场所,作为集市。南市紧邻运河,多用于交易一些南来北往的木材、棉纱、粮食等等;北市开辟了一块牧场,专门用来交易牛马牲畜;东市交易的却是刀杖兵甲,这里等闲的老百姓是不会涉足的,来的大多是一些有资格培养私兵、护卫的豪富权贵之门,兵部的军需官也偶尔会来这里观看各家兵器作坊展出的新品,以决定是否为军中更换、添置装备;西市却是“人市”,有被掳来的异族蛮子,也有触犯刑律,满门获罪,被贬入奴籍的官宦家小,还有贫苦不能自立或是负债无法偿清的穷苦百姓。面貌清秀俊俏的,好运的便是被人买去当做丫鬟、家仆,运气差的便要被卖到青楼,沦落风尘。身材孔武有力的,大多被送进了角斗场,用鲜血、性命博贵人一笑,九死一生。
这条黑大汉,显然是在西市被人买下,运到城中时,却突然发难,挣扎脱困,一路跑到这里来,只是,一介逃奴,纵有天大的本事,到了这汴京城里,难道还能翻过天来?
待到那黑大汉跑到茶楼近前时,后面追逐的众人已渐渐赶上,有几个身手利落的,瞅准机会,便抖出了手中的套索,这几个人显然都是个中高手,绳套极有准头,黑大汉虽然是在急速奔跑中,身形难以锁定,依旧还是有两条绳索落在大汉颈上,套了个结实。执着绳尾的两个人心中大喜,以为大局已定,连声呼和道:“已捉住虎奴了!”却不料这大汉的一身怪力超乎他们想象,后面的人尽力拖拽,他却浑然不当一回事,奔跑的势子不曾稍停,后面两个人攥紧绳索不敢松手,被大汉前冲的力量一扯,禁不住双脚离地,像是风筝般的被扯飞在半空。
一个身形健硕,身披软甲的中年武士原本还不紧不慢的在后方压阵,见状连忙从众人身后跃出,一把将绳索的后端攥紧在手中。绳索一入手,中年武士才明确感知到黑大汉令人难以抗拒的巨力,再也不敢轻视,连忙沉腰坐马,暗中运劲,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一抹淡黄色罡气浮动在双臂上。
“罡气勃发,是地阶高手!”围观的人群中不乏有见识的,见此情景,不禁叫出声来。大宋武道修行共有五阶,最高层次的封神、至圣,往往只流于传说,就算是天阶高手,也大多是身份尊贵,难得一见,能为大众熟知的仅是其余地人二阶。人阶武者,低级的不过是打熬力气,磨练筋骨,中级的便是搬运气血,凝练真气,高级的则可以真气外放,凌空制敌。地阶武者,修炼的不再是真气,而是更为凝实,由真气质变而成的罡气,地阶中的高手甚至可以外放罡气变化为武器、甲胄,锋利不逊色于名刀宝剑,坚固更胜精钢铠甲。武道迈入地阶,已经可以称之为名震一方的高手了。
中年武士把力量运使到极致,手臂上罡气自然勃发,这一拽的力量恐怕连九头牛都禁受不起,但却依旧制不住那个被叫做“虎奴”的黑大汉,两股巨力相持,首先受不住的却是两人之间的绳索,被相反的力量崩为两段。中年武士身子向后一仰,踉跄了两步,又瞬时站稳。虎奴也不由得被拉扯得身形一窒,停止了向前疾行的势头。
虎奴仿佛到这时才发觉脖颈上被绳索勒得难受,用手一扯,将套在颈子上的套索扯为两段,他陡然转回身,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瞬间便锁定了那名中年武士,似乎知道那就是让自己不舒服的罪魁祸首,一双虎目,恶狠狠的直瞪了过去。
饶是那中年武士已经是地阶高手,被虎奴的怪眼盯上,也不禁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他这次从府中过来,接手押运这名叫做虎奴的奴隶,起先也听其他人说过,这名奴隶野性难驯,曾经重伤过几名仆役,中年武士却自恃武功,并不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野人,说到底,终究是比不得武艺精湛的武者。没想到的是,进城之后,这虎奴突然暴起,手臂粗细的铁索、铁栏都困不住他,叫他脱身而去。中年武士倒并不担心虎奴能够逃出城去,只是若叫他在城中大闹一番,惹出什么不可测的祸事,上头问起来,自己可担待不起。
想到此处,中年武士不再犹豫,率先出手。他知道虎奴怪力惊人,与其贴身肉搏恐怕得不着什么便宜,便打算以功力取胜。两条手臂上的淡黄色罡气骤然射出,就见两道黄光不断延伸,起伏之间,势如蛇行。中年武士的罡气修为显然还不到凝聚气兵的程度,但杀伤力已然不俗,两道罡气宛如长鞭,向虎奴抽击过去。
眼看对手放出的罡气已经袭至眼前,罡风吹得虎奴一头枯黄的乱发狂飞乱舞,虎奴竟是不闪不躲,眼中显现出兴奋异常的神色。胸腹之间一阵鼓荡,张开阔口,一声暴喝:“吼!”这一声大吼有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是遭了秧,都只觉得两耳轰鸣,头脑中一片空白,有那身子骨不济的,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中年武士首当其冲,以他一身地阶的修为,也被震得心神激荡,不由得手上一缓,掌中运转的罡气长鞭便出现了不应有的滞涩。虎奴挺直了身躯,硬撞向那两道罡气长鞭,地阶武者的罡气岂是那么好受的,就算没达到凝气成兵的境界,初级的罡气也足可以开碑裂石,虎奴的身躯就算是铁打的也不能毫发无伤。两道罡气翻腾飞舞,不断在虎奴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虎奴看起来受创不轻,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三两步便逼近了中年武者,双手将中年武者拦腰抱住,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刀刃一般的牙齿,向着中年武者的脖颈之间狠狠咬了下去。
饶是中年武士也曾身经百战,却实在是没见过这种打法,与其说是在与人比武,倒不如说是在同一头野兽拼命。虎奴双臂好似铜浇铁铸的一般,勒得他简直难受的要吐血。危急关头,中年武士双臂一撑,罡气再度勃发,终于在虎奴双臂间撕开了一条缝隙,他也顾不得维持高手风范,身子一缩,脱离了虎奴双臂的禁锢,顺势向前一滑,竟然从虎奴胯下滑过。
要说性命相搏之际,无所不用其极,中年武士这一式变化也应该算是应对巧妙,可圈可点,只是姿势太过难看,实在与他地阶高手的形象不符。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不禁哗然,纷纷指指点点,暗中嗤笑。中年武士刚刚脱险,还有些惊魂未定,听到众人嗤笑,更觉得丧气,一时间提不起勇气再度上前与虎奴相斗。
虎奴失去了即将到手的猎物,不禁怒气勃发,把眼光扫向其余众人,好像要择人而噬。
江松一直在茶楼上凭窗观看,注意到虎奴原本淡黄色的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血光,这是因为渴望杀戮,陷入疯狂的人才有的眼光。江松曾经帮着在刑部任司狱的父亲处理过一些公事,见过有些横行无忌,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就是这样一种眼神。江松心下暗叫不好,这虎奴初时以为只是野性难驯,现在看来竟是嗜血成狂之徒,周围围观的人大多是寻常百姓,若不赶紧制服他,恐怕他真的会对无辜的人下手,造成无边杀孽。
虎奴吼叫着张开双臂乱抓乱扑,周围的人终于知道危险,慌不迭的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江松再不敢迟疑,顾不得身手低微,从茶楼的窗口纵身而下,疾趋到虎奴身后,大喝一声:“休得伤害无辜。”同时一挥手,打出一宗物件。
江松对自己的本事心中有数,刚才那中年武士发出的武道罡气都奈何不了虎奴,自己连真气外放的水准还没达到,拳脚打到人家身上恐怕与搔痒无异,可虎奴的一拳一脚,自己却绝对受不起,只要敢接近虎奴就等于是自杀,这才拼命调动真气,用尽了力气射出了一只茶碗。出手之后,便脚步错开,打算退到远处。
但江松还是低估了虎奴的反应,虎奴咋觉受袭,虎躯恍如旋风一般转了过来,手臂向前一探,便擒住了江松的肩膀。江松毫无抗拒之力,被虎奴拉到了眼前。虎奴睁大了眼睛,打算仔细看一看这个实力弱小,却敢冒犯自己虎威的偷袭者。这一看不打紧,虎奴脑中如受雷殛,一些残缺、混乱的画面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那蒙昧混沌的心智还并不能理解这一切,但却又清晰的明白自己应要做些什么。
虎奴眼中的血光渐渐消散,凶兽的脸上竟挤出一份憨厚的笑容,他将江松轻轻放下,自己便乖乖地蹲踞在地上,将头依偎在江松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