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一种味道，像是活物却不似野兽，带着凉而浓腻的腥气，让人联想到一些毒物。蝎子，蜘蛛，还是其他什么对莲九笙来说都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也看不见。
失去意识在自己感觉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实际的时间却已经不止过了多久。当感知渐渐恢复时，只有眼前依然是漆黑的。
眼睛被蒙住，感觉便尤其清晰起来。
四周有东西在慢慢爬动，是虫足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在那之中有某种存在跟四周凉腥的物体不同，那仿佛是一个人，却置身虫群中似乎没有任何不和谐，气息混在那些没有血液流动只有冰冷体液的虫中，几乎跟虫融在一起，连活人的温度都感觉不到。
但是有一双视线让人无法忽视，即便蒙着双眼，那种被紧紧盯住的感觉也如此清晰。
莲九笙没有动，隐隐感觉到对方的靠近，气息靠近，一缕头发被执起，一个沉冷而带着金属摩擦一般微微沙哑的声音笑道：“中原的美人，都像你这般让人心动么？”
——是心动，更是心惊，无论是那幽蓝篝火映照下的一瞬惊华，还是眼前这份冷冷悠然的安然若定，都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接近去戳穿他这层皮囊看看下面那颗温热的心会有怎样的颜色。
只是一笑之间，莲九笙已经能感觉到这个连面目都不知为何的人散发出来的邪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将人开腹剖心，带着嗜血的纵情和贪恋。
他微微侧头，即使看不见，还是转向对方的方向，嘴角微微带起悠然的弧度——
“怎么五仙教里，没有入得了贵眼的美人么？”
那人放开他的头发，鼻音里发出的笑意更重，“中原的美人，你连这个都猜得到？”
莲九笙勾唇不语。若是以前也许他这个中原人的确猜不到，可是见识过了传说中的老妖婆苗丝丝，又怎么看不出面前这个人的手法与那苗丝丝虽然不同但却有些同宗同源的相似。
而且，用的也都不是什么正路吧。
脸上的蒙眼布突然被摘掉，幽幽月光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深紫如魅的眼瞳，嵌在细长的眉眼中，带着危险的蛊惑。
“中原的美人，你到底来这种地方做什么？黑龙沼可不是给你这样柔弱的美人玩耍的地方。”那人蹲在他面前，一身异域紫衣裹着颀长的身材，胸前配着层叠银饰，却露出大片肌理紧致的后背。
莲九笙自然不会说出实话，只避重就轻道：“我们往苗疆来，找五仙教求医。”
“求医？”那人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起身居高临下道：“美人，你搞错了吧？我大五仙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妙手神医，我们只精蛊毒，又不是天天挖草根做草药，要求医，你们中原不是有万花谷么？”
看来万花谷的名气倒是很大，连千里之外的苗疆都知道。
“可是你们五仙的毒，就只能五仙来解，又或者，就没有人解得了。”
莲九笙说完，那人哼哼一笑复又蹲下身来，挑起他的下巴——好锐利的美人，只是淡淡一句，就想挑战大五仙教和他的尊严么？
“这世上没有我曲天歌解不了的蛊，但美人你是得罪了我大五仙教的什么人居然被下蛊？该不会得罪了我大五仙的妹子，被下了情蛊吧？”
五毒教这些年鲜少露面，更没怎么招惹外面的人，偶尔也只有临近一些地域的当地人沾上恩怨，但同为苗民，一般的蛊在附近找个高人就能解了，要特地找五毒教的人来解，情蛊似乎是最常见的呢——尤其是这样的美人……
曲天歌的食指挑着莲九笙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嵌出弯牙的痕迹。他基本已经认定了这个想法，只笑着问：“那么给你下蛊的，是汉子，还是妹子？”
如此倾城的货色，下蛊的是男是女都不奇怪了吧。
莲九笙依然浅浅一笑，眉目悠然似漫不经心道：“那个人的名字你倒一定是知道的。”
“哦？什么人物非要大爷我记住名字？”
“那么希望你还记得苗丝丝这个名字。”
莲九笙唇畔弧度依然，曲天歌却已收敛狂傲笑容，深紫色的眼瞳宛如收缩流转，邪气顿涨。
他冷冷瞅着莲九笙，却已不是在欣赏美人的目光，“你见过苗丝丝？”
“除非苗疆有另外一个苗丝丝，或者有人有这个本事冒充她？”
曲天歌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似乎什么也没有打算解释，起身准备往外走，却又停下转回来，“既然你说那是苗丝丝，那么你中了什么蛊？”
如果莲九笙没有听错的话，他的确曾经听过那个名字——“天蛛梦境。”
曲天歌听到只是略一沉吟，突然拉着莲九笙转过去背对他，不客气的一把撕开他背上的衣衫，宛如栖息在背上一般的蜘蛛印记顿时暴露出来。
“你在说谎？”曲天歌的声音又冷了些许，“只是这样的程度还不赶紧逃命，反而还敢来找五仙教？”
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无害的印记，特地再找来苗丝丝的老家。似乎只能认为这中原的美人对他们前来黑龙的原因撒了谎。
只是莲九笙若要撒谎，自然是连面对质疑都连眼睛也不眨的。
“中蛊的不止我一个。”
总归是同宗，曲天歌一听心里也就有个大概，略一琢磨，“是你旁边那个女的？”
虽然不是他记性不好，但站在莲九笙这样的人身边，他怎么可能留意到那女的长的什么样貌，大概有印象是个女的罢了。
“——难怪蛇藤都不去缠她，中了老妖婆的毒，连毒物都会嫌弃她，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她吧。”他正要再转身走人，莲九笙叫住他问道：“为什么我们一起中了天蛛梦境的，只有她中毒？”
曲天歌轻笑，还以为这美人当真是个波澜不惊的人，原来也有流露出情绪的时候。
“美人，不用这么紧张她的事吧，反正你也没机会再见到她了。今后，你就是爷后宫第一人了。”
“……。”
这种事，作为莲九笙他就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了，又不是当年“心高气傲”的漪公子。
“那被你抓走的人在哪里？”
曲天歌脚下未停，背对着摆摆手，“那些人就忘了吧，反正也一样不会再见到了。”
曲天歌一走，几只半人高的蜘蛛和蝎子跟在他身后慢慢爬出去，其他的依然留下来在他身边慢慢围绕踱步。
莲九笙扫过四周，他似乎在一个岩洞中，外面天依然黑着，月光静静的投进来。
他的手被捆在背后，触感上似乎是藤蔓，然而刚要挣脱，却感到被什么东西重重咬了一口，刺痛的感觉伴随麻木蔓延开。
他顿时想起被苏小昭砍断的缠绕棠飞的藤蔓——这藤是活的！
想到这点莲九笙突然将自己的指甲狠狠戳进藤里，他能感觉到指甲刺入藤身并折断的感觉，似乎血已经顺着指尖流下来，却不知道流的是自己的血，还是这个“藤蔓”的。
希望伤口不会因为这个感染吧。
手腕上的藤似乎抽搐了一下，骤然一缩间将莲九笙的手腕匝得更紧，他用力一撑，缩紧变短的藤蔓搭扣处被撑开。他甩开藤蔓，在月光下看到落在地上蠕动几下又向他游来的“藤蔓”竟然是身上长着枝叶的细蛇。
它一边向莲九笙游动，一边在地上留下暗红的印记，似乎每一次摩擦到被断裂的指甲嵌入的地方都会抽搐一下，却又继续靠近。
莲九笙对这个锲而不舍蠕动而来的东西微微挑眉，捡起一块石头砸下去，石头下很快蔓延开红褐的液体。
莲九笙刚要起身去离开洞窟，却微微晕眩，方才的麻木似乎已经在蔓延到全身，而面前那些巨大的蝎子和蜘蛛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动态，慢慢向他围过来。
深林里一个穿着苗疆紫色坎肩，露出胸膛的男子背着硕大的麻袋，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妖娆却面容冷淡的苗疆女子，两人悄悄潜进一个天一教据点，蹲在树上放下麻袋，解开，露出里面人事不省的潇潇。
“从这里放下去，应该就能把尸人都吸引过来了吧？”
女声淡淡冷冷的响起，“真要用她当诱饵吗？”
对方毫不在意的笑笑，继续把潇潇从麻袋里剥出来，“天歌让用的嘛，反正是外族人。”
——外族人的性命他们何必在意，死了也白死。何况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入黑龙，就算不是被他们当诱饵也迟早遇上毒尸一命呜呼的嘛。
潇潇已经被男子横抱起来，“准备好，只要尸人一聚集过来，就一口气灭个干净——”
说着，他已伸手一抛，将潇潇扔了下去——
半空中骤然划过一道弧度，像一只小兽飞跃而来，莫小铩拦截住即将坠落的潇潇抱着他落在一边，抬头狠狠瞪一眼将潇潇扔下来的人——
“诶~？这小子什么时候跟来的，很机灵嘛！”
那苗疆小哥冷笑一声，却悠哉道：“无妨，不过就是多一个诱饵而已。”
下方，莫小铩虽然抱住了潇潇没有让她直接被摔到地上，可他们已经身置天一营地，附近的尸人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一只，两只，纷纷包围而来。
莫小铩把潇潇往肩上一扛，单手抄起重剑，看着渐渐逼近而来的尸人，哼哼念叨一句，“别特么跟小爷开这种玩笑啊——”
——明明丢下那不省人事的丫头就能自保了呢，以这小子的身手来说。
苗疆小哥一脸兴致盎然的在树上坐下来，坐等看这一场小英雄救美的好戏要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