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该隐历·994年」
桠托走进房间之前,已经感受到了情况的惨烈。因为他站在门口还未开门时,就已经闻到了从门缝中渗透出来的浓重血腥味,那种透着丝丝腥甜的恶心气息。那股气息戏弄着他的咽喉,他强忍着想呕吐的欲望,推开门向前一步走了进去。
灯突然开了,满墙鲜红,不知道是墙本来的颜色还是沾上了人血,处处透着恐惧绝望的气氛,任意曲张的线条看不出任何美感。房间前方挂着一具人体,被血浆包裹,沾染上猩红的莹色发丝紧贴着她幼滑的皮肤——已经死去多时了。
“夏榉!”
再一次经历这种痛苦,他心中的痛苦依然无法言状。对于任何事物的认知和感情,在他当年看到夏榉死亡的惨状的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本应该麻木,但再一次目睹心底最不想看到的事物所带来的恐惧和悲伤让他的心脏再一次抽搐。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危薇举起双臂,做好了准备。她从桠托身边绕过,稍稍眯起她漂亮的眼,感受着空气中的血腥律动。当她和桠托一样回想起这场景的熟悉时,那触电一样的沉重感从她的大脑开始蔓延,血液中也似灌了铅,冷冽而沉缓。然后她不知怎的,直挺挺地倒下了,从她的脚尖开始,皮肤开始结上一层邪魅的冰。
她没有任何反应,任凭那些冰在她身体上肆虐。桠托马上奔向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到那层看似轻薄的冰,而危薇的身体也变得冰冷沉重,再怎么样也拉不起来,看起来就像是长在了地面上一样。
“她没有克服,所以受到了惩罚。”戴着浅灰色戒指的手在灯光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周围的红色都消失了,回归了原始的白。残走近他,挑挑眉毛望了望他的身后,打趣地说,“你只注意到了自己的面前,而背后那家伙早已陷入沉睡了。”
桠托的瞳孔猛然缩紧,他匆忙转过头,但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他的心脏就像是被恶魔的手突然扼住了一样。感受到一丝火光的温暖,他又转回头,看着面前的幽冥世界——黑色笼罩了他的视线,只有面前的火把仍燃烧着,似不灭的信念。
“过来,桠托,我在这里等你。”
残的声音听起来飘渺而空灵,远处亮起了另一个火把,执着它的正是残,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感受到他垂满华贵宝石的袍子带给其他人的尊贵感,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气魄,足以让任何人臣服。
一瞬间桠托忘记了可以使用缚术,他执着火把,迈着微微颤抖的步子,踏着脚下不断涌上的积水,朝着残走去。
桠托站定了步子,看着面前的男子。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残,因为管理他的是忧,而管理阶层不同的始源师也不能轻易与非本阶层的隐士会面。
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俊气与他独有的气质较好的融合在了一起,火光给他如磐墨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艳,超越常人的美。
“你知道我缚丝‘百丝莘河’的附加效果的吧,桠托。”他端起火把,从白色轻灵的椅子上站起来,那把椅子立刻化为了无穷无尽的羽毛,“那么,你想试试看么?消掉你内心觉得最恐惧的东西,危夏榉的死亡?”
“这样的话,我会认为她还活着吧,或者是彻底忘记这个人?”桠托侧着头,同样乌黑的发丝缠着他的脖子,“因为这是有关她的记忆,若是消除,也会有一定的影响吧。”他故作镇定,嘴角挂上了微笑,但还难以掩盖他话语尾音的颤动,“这样真的好么?”
“随便你,你有选择的权利,不过她们就没有这次机会了,真是可怜,”残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忘掉之前要学会克服,不过她们还没有过这一关。”残握紧了戴着戒指的右手,指节发出异样的响声,他的右眼突然快速地眯了一下,随后又立刻睁开,“这个戒指真麻烦,但我必须戴着它,这是我和一个人的约定。”
“约定?可以跟我说说吗?”
“对不起,不能,约定在另一个方面也就是没有保证的誓言,不两厢情愿的时候也是不能随便透露的,但如果那个人同意了,我会在以后跟你说的。”
“那么,我……”桠托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脑电波突然中止带来的暂时平静,那绿色的有节奏的线条,顺着他瞳孔的感知传回他的大脑深处。
千雨泫夕继得知母亲灵魂不知所踪后,又一次品尝到了绝望的味道。
“泫夕啊,你终究是败给了自己。”
看着自己的意识逐渐被蜿蜒而上的冰所吞噬,在绝望边缘的她只能在被封闭的内心里缓慢地发出悲楚的呜咽,那本被她看做是世间最美好、最纯洁的琉璃冰,如今却成了把她禁锢的笼囚,变故太大太急促,让她一时措手不及。
在残的虚构空间内看到的是自己最害怕、最不愿看到的东西。她和桠托危薇的认知一样,至亲死亡的瞬间是希望崩塌的开始,也是思维闭锁的开始。那场景已经模糊,但那绝对是不可泯灭的在心脏上狠狠划下的刻痕,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次经历的梦魇。她是个隐士,在外人看来她很强大,是可以把他人生命当虫豸碾碎的强者;但在无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回归本性,成为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她的花季,挥霍在奔波血光中。
“尤汀,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能哭,你要是也哭了,就没有人再为我坚强下去了,就再也没有人成为我内心那最后一点点挂念了。”她的指尖凝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圆球,那些纷飞如柳絮的话语,被飞速旋转的球体吸了进去,渐渐成为实体,被她攥在布满汗液的手心里。
她一直徘徊的眼皮终究也落下,手臂似无生机地垂下,亚麻色的头发散了一地,不知从哪里散发出的光亮,在她的身体上扩散成陌生的色彩。
而那手心里攥着的球,还依然紧紧地攥着,怎么也松不开。
“已经失败了,就决定沮丧了吗,不决定继续与黑暗做斗争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次用‘气’制出那片花海的时候你的表情,是充满了希望的啊。”很久没有聆听到的轻灵声音,如今却这样近地出现在耳畔,显然让她感到一阵震惊。
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女性成熟稳重的声线像是初夏蝉在棕褐树干上留下的带有泥土芳香的衣着。稳稳地在那里,除了刻意的撷取,它便会安然在那里度过一整个夏天,就算褪下它的蝉早在第十七天死亡,它也不会轻易掉落。
“母亲,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漂亮的眼睛再次睁开,瞳仁里映着周围的光芒。
而那飘渺的声线,却没有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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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手,晶莹剔透的冰衬得玄墨菊更加令人难以捉摸,淡黄色的内侧花瓣被稍偏近紫色的外花瓣包裹,这正如他的身世,土属性与影属性,鬼魅的紫消逝在身体里化为浓厚的缚力,而那迷人的淡黄,则使他的面貌漂亮得如温软柔和的玉石。
他没有说话,目光移开,平视着面前的树,尽量避开潼失的目光。树身的皮被野兽啃掉,缺失养分的树冠看起来十分衰弱,随时有可能倒下,就像当年雨辰蔚家族拥有庞大规模的房屋也被他强大的缚力毁灭一样,只是一瞬间的事。
“哥哥,你很讨厌我吗?”
砂决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身形消失在空气里,除了浅短无规律的呼吸,什么都没留下。
他右脚在泥地里踩出的痕迹,被三根锋利的冰凌深深扎入,每根冰凌的正中间都冻结着一朵完整的玄墨。
“哥哥,在这里,我将种满你最爱的玄墨菊。”
冰凌融化,玄墨一落地便生了根。
没有人知道潼失带来了多少玄墨菊,但那持久不散的清淡香气,却时常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哀伤感情,那是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的怀念,更是蜿蜒的爱。
“该回去了,这个小孩的身体,自我意识已经快要苏醒了……”
“但是哥哥,我怎么会怪你……”
“你还记不记得了,我第一次叫你哥哥的时候……”
「即墨该隐历·988年」
年轻的男子推着砂决的后背,把他推到潼失面前。
“潼失,这是比你大一岁的哥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真是调皮的孩子,那么想知道这个哥哥的名字吗,他叫……”
“我叫砂决,”砂决说着,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他拍了拍潼失毛茸茸,还有些杂乱的头发,“你好,潼失,我最可爱的弟弟。”
盛开在他们记忆里的玫瑰,正在被慢慢剥离外面坚强妖艳的花瓣,即将露出里面最幼嫩的花蕾,在这之前,还要被滚烫的硫酸腐蚀得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