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严颐束手无策之际,齐巧提出,由她引开山魈和毒虫,严颐用手弩掩护她,待她跑远,严颐再尽快将药草送下山,以免耽误医治病患。严颐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就算她身体健康,他也不可能让一个女孩子冲在自己前面,冒这么大的风险,更何况她不能视物,探路杖也已经做成木弩,这样子跑出去,不是送死吗?
齐巧见他不听,气得直骂他是死脑筋:“不然怎样?你脚跛成这样,又不认路,难道还要我掩护你吗?要不,就在这儿等着被蛇咬死吧!告诉你,中了蛇毒可不是好玩的,腿肚子要肿这么大,舌头缩到喉头里,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死得不能更难看了!”连说带比划一番,齐巧干脆往地上一坐,不理他了。
严颐抬头看到屋顶上已经盘绕了不少只毒蛇,忙叫齐巧起来,可齐巧说他若不听她的计划,就决不起身。严颐没辙,心想袖里箭刚才已经全招呼到山魈身上了,手弩对付毒蛇既浪费又不容易射中,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
……………………
蟠龙降魔杵!
怎么把它忘了?真是糊涂。
严颐习练的法术只对妖怪有效,因此一直没有想到这件法宝,此时,他记起之前几次降魔杵自动帮他击退敌人,似乎颇有灵性,现在自己身处进退不得的绝境,它会再次显灵吗?
想到这里,严颐顺手拔出降魔杵,不经意间,杵身与黑铁钵盂相撞,发出一声清脆悠远的鸣响。这一响,四面八方正向他们逼近的毒蛇竟齐刷刷停止了爬动,困扰地抬起头,仿佛迷失了方向。严颐心下一动,举起降魔杵再次往钵盂上敲去。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宏亮得多,震慑之下,毒蛇不仅不敢前进,更纷纷掉准方向,向屋顶涌去,很快,外面便传来山魈的惨叫声,足足一顿饭的工夫才平息下来。
严颐大喜,对齐巧说:“这下有救了!快,咱们这就下山去!”
确定外面再无动静后,严颐一边不停敲击钵盂,一边小心地和齐巧走出庙门。只见山中浓雾已散了大半,毒蛇杳无踪影,地面和庙顶上满是被咬死的山魈尸体。两人不敢耽搁,沿路一刻不停地走下山,在午时前赶回了洛阳城。
刚到马家桥头,严耕就迎了出来,见他们二人平安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叔,你们咋去了那么久?药采到了?”
严颐点点头,问道:“病人们情况如何?”
“那几个吃了药丸的都好利索了,早上醒来就各自回家去了。剩下的却不见好,就等叔你的药哩。”严耕说。
当真是神药。那位老人,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严颐记起他当时说的“惜财失命,缘至迷劫”一番话,正印证了如今的疫病之灾,难道那位老人有未卜先知之术?不知他是否还在洛阳,如果能找到他,岂不是能救治更多病患?
想到这里,严颐对严耕说:“最好能找到那位卖药老人,虽然他说药丸十两银子一颗,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能多救一人便是一人。”
这时,齐巧插话道:“那老人神秘得很,我瞧这一时半刻未必找得到他,还是熬药要紧。这里生火不便,不如把药材给我,我回家熬好再送过来。”
严颐想想她说得有理,便写了煎药的方子,和药材一起交给她,然后和严耕回到草棚中,继续看护病患。
忙了半日,齐巧也把草药煎好送来,让病人们一一服下了。严颐见众人有救,放下心来,却忽觉身子疲乏,眼饧面热。他对严耕说,自己有些困倦,先歇息一会儿,便随便拣了个角落睡下。
昏昏沉沉中,严颐仿佛又听到降魔杵不断敲击钵盂的声响,却全无清亮悠扬之韵,而是无比嘈杂刺耳。严颐眉头紧锁,翻来覆去,可脑中仍是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还越发烫起来,整个人就像被掏空般虚飘飘的。
………………
为什么,又起了雾……如此憋闷难受……走不动了。
不行,不能停。
有人在等我。
就在前面。
那是什么?山魈?好大一群,可不足为惧!我有手弩,还有降魔杵!
……糟糕,降魔杵怎么不在?手弩呢?
手弩……对了,还没有救出齐巧。她应该就在那里。
放开她!
梦中的严颐拼尽全力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如白日的情景再现,山魈们转身扑过来,但躺在地上的,不是齐巧,而是……
四弟!
是四弟!!!
可恶,跟你们拼了!
等等……那些山魈怎么如此眼熟?那面孔……
不……这不是真的!
不………………
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后。
突然,一脚踩空。
急速坠落伴着令人反胃的眩晕,眼中最后映出的,是无数紧跟跳下的黑影,每个黑影都有一张他最不愿看到的面容,不断逼近……
“不!!!”
“严公子?你醒了?”耳边响起一个熟悉悦耳的女声,严颐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半晌才勉强睁开滞涩的双眼。面前是齐巧俏丽的身影,她正端着水碗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
严颐动了动嘴唇,用微弱的声音示意自己想喝水。齐巧将他扶起,严颐就着碗贪婪地喝了几大口,入口却是陌生的苦涩滋味。齐巧说:“你呀,身上滚烫,说了一夜的胡话。那位叫严耕的公子急得什么一样,说都是你当初不肯擦雄黄朱砂辟毒,近日又劳累过度,才病倒的。他说要去街上寻那位卖药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先将这药喝了吧。”
严颐迷迷糊糊又喝了几口下肚,感觉神志清醒了些,举手擦擦眼睛,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躺在床上?我们不是在马家桥头的草棚里么?”
齐巧掩口笑道:“这是我家。”
“你家?这怎么使得?”严颐挣扎着就要起身。“你就不怕把你和家人传染上么?快扶我回去!”
齐巧一把压住了他肩膀:“怎么使不得?那位公子费了好大劲把你背来的,可不许你乱来。”
“耕儿?你们这是……?”
“昨晚你烧起来后,大家都很着急。那草棚不禁风不挡雨的,万一病厉害了怎么办?正好我家有地方,离得又近,我就叫严耕公子把你送过来了。”
“可……”我一个外乡男子,怎么好随随便便住进未出阁的姑娘家里……严颐虽心里这样想,却终未说出口,而是顿了顿,道:“可你爹爹能答应吗?还有那些病人,现在都是谁在照顾?”
“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担心这些!我爹爹出门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放心,我和他说过你的事,他也很佩服你,就算回来也不会赶你走的。至于那些病人,他们喝了药后大多已经好转,回家去了,如今只剩一、两个在那边,有严耕公子照顾,你就不用操心啦。看,这会儿工夫就说了这么多话,喝完药快点躺下休息,我去给你热点吃的,有事叫我。”说完,齐巧轻轻扶他躺下,走出门去。
严颐躺在枕上,只要一闭眼就觉得心跳如擂鼓般,刚才梦中的情形又慢慢清晰起来,只得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环顾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间陈设简单但干净宽敞的屋子,除了日常物品,角落里还摆着一排排木桶、木盆、木箱、木架、桌椅板凳、各式农具,多数都是成品,也有一少部分是才安装好,尚未经过打磨的粗坯。从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院落里摆放着车轮、车轭、木梯这样的大家伙。整个房子里都洋溢着新鲜的木材香气。
原来是个木艺之家,难怪她这么巧的手艺。严颐心想。
正在这时,耳边“啪!啪!”两声脆响吓了严颐一跳。他扭头循声看去,只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他从庙中带回的黑铁钵盂,钵盂旁摆着个不到脸盆一半大小的乌木盆,盆中似乎另有天地,声响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严颐撑起身子,好奇地向盆中张望。
盆中盛有一指高的清水,正中是一座惟妙惟肖的假山,山上种满了苔藓,从山顶蜿蜒流下三股细泉,汇入盆中,潺潺不止,而水面竟无增减。更奇的是,盆中有只三寸长的木舟,舟中横坐一木人,膝间置一鱼竿,鱼竿直指盆沿,所指之处刻有时辰数字,同时木舟还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围绕假山漂动。真是活脱脱一幅山居垂钓图!
严颐正看得出神,外面脚步声近,原来是齐巧回来了,她手中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齐巧在床边坐下,说:“咱们平常人家,没什么山珍海味,这是我做的盐豉粳米粥,里面放了些野山菌,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着,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几口,就要喂严颐吃下。由于看不到他的位置,她伸出手在空中虚摸了几下,指尖碰巧轻轻拂过严颐的脸颊,那凉凉柔柔的感觉让严颐一下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抢过粥碗,说:“我……我自己来。”
这一来,齐巧也低下了头,手里玩弄着衣角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严颐完全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甚至不敢直视坐在身边的齐巧。他将目光移了开去,正好落到桌上的乌木盆上,这下就如抓到救星一般,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个乌木盆甚是新奇,刚才我还听到里面传出声响,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齐巧抬起头,认真地说:“这个呀,叫游舟时计,是我爹爹专门做给我的。假山和木舟里都有机关,以水流驱动,每六个时辰木舟绕假山一周,钓线指的位置就是当前的时辰。你刚才听到的响声,就是木人击掌报时的声音。时辰是多少,木人就会拍几下。”
严颐生于富贵之家,珍奇玩物见过不少,后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也算有些见识,可从未听说有如此精巧神妙之物,刚才亲眼所见,现在又听齐巧解释其中奥妙,不禁点头赞叹:“你爹爹真是能工巧手,难怪教出你这么个灵巧的女儿。”
齐巧笑道:“你要是喜欢这些,我家多的是,等你好了,我一一拿给你看。现在先把粥喝了吧,回头凉了就不香了。”
严颐点点头,低头喝了几口。
“好喝不?”齐巧歪着头,似乎很期待严颐的答案。
“好喝。”这倒是真心话,严颐近日一直为病人和找药的事忙碌,已经好久没吃上正经饭了。此时这碗热粥,对他来说真可谓是人世间至高的美味。
“公子若喜欢,今后想喝多久都可以。”齐巧面含微笑,轻声说道,原本空洞涣散的眸子,此时竟似增添了一抹动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