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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954年,因天灾饥荒,我家发生变故,父辈兄弟三人为了十八口人的生计,被迫分了家,我父亲只分得了一孔磨窑和后身背靠在崖面子上的半间瓦房。那一年,鼠患成灾,我住进了那间简陋的瓦房,房子虽小,但总算有了自己独居的空间。我住进去的最初几晚,总是睡不着,眼睛盯着头上掉渣的木头房顶,或者透过破窗看着外面的天空和月亮、摇晃的香椿树,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静谧的夜空之中,鸟雀的梦呓——夜猫子的叫声有些瘆人,叫春的猫和闻风而动的狗,把黑夜渲染得幽深而恐惧。偶尔有马牛蹄踏声渐渐消失。

我想到一些往事和一些场景:从土墙上翻过来偷鸡的狐狸,院里那棵椿树上筑窝的花喜鹊,爬行在墙外草丛里的五花蛇,村外河岸边芦苇丛里鸣叫的“雨呱呱”鸟和仓皇逃窜的野兔们。而更多的是在那饥荒年代里,我和伙伴们去田地里掏挖田鼠的粮仓,依此来填饱辘辘饥肠。村庄之内,每家房屋之中,生产队的粮仓四周,那些狡黠的老鼠们,即使大,也不及野地里硕鼠的二分之一。有一天晚上,我在迷迷糊糊中,一只胆大的老鼠竟然越过我的脸颊,啃咬我的手指头。后来放置的老鼠药不起作用,老鼠夹子也捕不到鬼精的鼠。无奈之下,只好从三婆家抱了猫来,入住数日,狡黠的老鼠便都隐匿不见,在地下或者房屋上,不轻易和自己的天敌发生冲突,我也再没听到猫与鼠之间频繁的流血事件。起初,我以为鼠们真的怕了,从我们家跑到野地或者别人家里去了。然而又一个夜晚,我正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房顶板棚上一阵窸窸窣窣乱响,“吱吱”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它们互相撕咬,好像在吵架,或者在为了爱情而决一死战,或者聚在一起讨论对策。我睁开眼睛,想在屋梁上找到它们,可找遍每一根檩条,也不见鼠们的踪影——可它们明明就在那里。“吱吱”的叫声和奔腾的脚步一次次震动我的耳膜。我点上豆油灯,突然黯淡的房间变亮,刚才还吵闹不休的鼠们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我又熄灭了灯,黑暗之中,鼠们也还没有声音,待我昏昏欲睡之际,它们又开始大声喧哗。少顷,鼠们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了一会儿,响起一连串的“吱吱吱吱吱”,紧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吱吱吱”——像是点验人数,又像是宣布命令。我因好奇,竟没有一点儿睡意,洗耳恭听——紧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吱吱吱”……好像是换了一个领导者,声音较前一个更加浑厚和威严。屋里屋外一点杂音都没有,狡黠的鼠们控制了沉沉黑夜,以致这人间之地,竟成了它们的国度和疆域。又停了一会儿,我听到其中一个说:“下面请各位准备一下,简要汇报近期情况,时间不得超过二分钟。”显然是一位领导者。话音刚落,又响起一阵“吱吱吱吱吱”声,但很小,好像在交头接耳。少顷,一个大耳朵鼠说:“河湾村近来戒备森严,姚玲、长海、薛宝、有娥、栓课家各养了一只大猫,日夜站岗放哨,到目前,三十八位弟兄遭其捕杀与吞食。”一个长尾巴鼠接着说:“我们最近也受到挫折,河湾村集体粮仓周围摆放了大量捕鼠药,我部已中毒三百余人,还有十七位重伤员。”一个三角眼鼠趾高气扬的说:“属下奉命开辟这片新领域,户主为九娃,年方九岁,纯属于典型的无产着,家里一贫如洗,四壁荡然,是我鼠族召开大会的理想场所。”一个半截尾巴鼠说:“河湾村长绪是队里的保管员,按照队长的指示,为明天招待公社干部,磨了一大袋子面,还割了肉,卖了菜,倒来了一葫芦清油,放置在窑洞的角落里,这是咱们进攻的主要目标。但我们人手少,战线长,难度也大,万一遇到捕鼠器和毒药,我部必定损失惨重。你们看,在上次行动中,我的半截尾巴就是被铁夹子夹断的,要不是忍痛割爱拼命挣扎逃脱,命也难保!”一个瘸腿子鼠说:“我部管辖的是河湾村里那位光棍懒汉叫雪魁,地不种,粮没有,吃穿还向生产队伸手,而且整夜不在家。据可靠消息称,雪魁与村外一个女人有染。要想从其家中获取粮食,除了队里照顾的几十斤口粮外,空窑一孔。”一个长胡子鼠捋捋胡子,四平八稳、慢条斯理戏谑的说:“我带领的弟兄们已深入到初涉新婚的三家,夜里主人们大都极尽肉体之欢,相拥耳鬓之磨,对家中粮食与丰富的婚宴剩余置之不顾,我们抓住此有利之机,连续作战,转移了大量战利品。”一个尖嘴鼠骄傲的说:“我们进攻的主要目标是老昌家,此人之妻盗窃之术比我鼠族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年五月和秋季,偷的麦子和玉米房间都放不下,堆的到处都是。我们一帮制定了”稳步推进,快速转移“行动策略,目前进展尤其顺利。”

尖嘴鼠声音落下,安静了一会儿,其间夹杂了几声咳嗽,乃至擦火柴和交头接耳声。少顷,一个穿黑褐色的硕鼠很威严的说:“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成绩突出,困难不少,也有对策,有困难更有希望。大家讲的都很好,关键在于落实。希望大家”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分头行动,稳扎稳打,赶年底前完成年度目标任务。”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轰踏声和“吱吱吱吱”声。

听到这里,我仍旧平心静气,甚至入迷。尽管其中提到我——虽然言语刻薄,但也是实际情况。只是,我没想到,刚入住的陋室,竟然成了老鼠们开会的地方。它们在深夜里聚会和发言,聆听之中,我忽然有一种羡慕,也还有一种惊奇——这寰宇间的老鼠们竟然也等级森严,谈事论事,冠冕堂皇。它们深谙世事里“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的谶语。但它们也有委屈,当它们的子孙偷吃了食盐后蜕变成蝙蝠,在黑夜里捕捉蚊子的时候,又很骄傲,此时便怨恨人世间对它们的不公和无情。有福就有祸,有利就有弊。记得五二年,河湾村霍乱病(又称“转腿黑水泄”)蔓延,男女老幼死亡不计其数,就缘于鼠疫泛滥,唯独我这位幸存者没有饮用死鼠浸染过的泉水而苟活在人世。大自然如此神奇莫测,我不知道上天造化是否善于给人类调剂平衡的生存空间?

而我,一个九小龄童,依旧是一文不名,未来如刀锋,充满悬念——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黯然神伤。听着狡黠的老鼠们渐渐离去的脚步,看着窗外的广袤寂寂的星空,下弦月正在隐匿,夜风吹进窗棂,我盖严被子,闭上眼睛,懵懵懂懂进入梦乡……

1961年我小学毕业,且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县紫荆山初级中学。在那饥饿年代,父母亲对我升学没有任何喜悦,倒还有一种悲伤自始至终笼罩在眼帘里。

开学前的那些天里,父亲忧心仲仲,我亲眼见他倒背双手,在家里转出转进,一句话也不说。夜里,一个人蹲在炕沿上一锅接一锅抽闷烟。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止息了。我能体会出父亲对我上学的苦涩决择。直到开学报名前一天,他断然卖掉了自留地头的那棵白杨树,为我凑集了学费。

紫荆山中学离我家约十五里路,抄小路爬坡要经过团庄村、上营村,再翻山越岭才能到达。报名前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话题还是农事,玉米地要灌水,母猪要下崽,还得想一些法子,把秋收后马上得用的犁头落到实处。说完这些,父亲才开始在一家人面前安排我到校报名的事,仿佛那只是栽一棵白菜那样的小事,轻描淡写不说,路费的事只字不提。

天麻麻亮,我就起床了,摸黑打理行装,一床不超过四斤重的破棉絮被子,一条父亲在饲养室喂牲畜铺的老套褥子,这就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上学的全部行李。母亲起床,在厨房前的石头上坐着,一言不发,借着黎明的天光,我看见母亲用手捂着脸,看不见她的任何表情。这样的情形持续不久,便听到隐隐的哭声,压抑的那种,像从某处挤牙膏一样出来,很伤心。禁不住那种哭泣带来的情绪打击,我催着还在炕上打鼾的父亲:“快起,送我去学校报名。”

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父亲本来话很少,送我的那天早上,话就更少。从老家到团庄村后的山坡下,父亲只说过一句话,让我好好学,学成便罢,学不成就回来给你占媳妇,等你长大后成家。父亲的话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因为那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娃娃呀,根本不知道占媳妇成家的事情。秋天的雨多,下了十多天,好歹初晴,道路泥泞,父亲挽起裤管,露出一道斜划在小腿上的伤疤,像一柄长刀,我知道那是解放前卖壮丁被日本鬼子用枪子打伤的。父亲牵着我的手,跨过一道壕沟,我的脚险些漂起来。我的手被父亲紧紧地攥在手里,那种力度让我终生难忘。我不知道是怎样跨过那壕沟的,恍惚之中只听到心“咚咚”跳动。

父亲把我送到上营沟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他就要转身回家去。分手时他指着山上弯来弯去的小路,对我说:“你爬上玄武宫,再过范家壕,顺着沟边的小路,翻过紫荆山梁就到了。”父亲比划着,表述着到达学校要经过的路径。最后,父亲说:“你不是我的尾巴,我不能永远拖着你走,再说,路在嘴上,找不到去向的时候,你鼻子底下长着一张嘴巴,最好问问人。”父亲那里知道,一个穷家庭出生的农家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再胆大,心里的伤感也难以言表。但是在那个饥荒年代,父亲有比送他的儿子更重要的事情。

父亲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要割草喂猪喂羊喂牛。来年春上的农事还得靠他出力,没有什么比家里的牛羊更重要的了,因为冬腊月母牛要下犊崽,开春母羊要产羊羔。除了这些,他还要去摘拾亲手开垦的河岸边那半亩地绽放的雪白棉花,那是家里不可或缺的东西,两个姐姐冬天要出嫁,不缝两床新棉被做嫁妆,也说不过去吧。干完这些,父亲还要定期把圈里的牛羊猪粪用车送到离家很远的河畔地里。眼下,玉米开始成熟,小麦的种植得靠肥料,父亲把圈里的土肥看成了庄稼的粮食,父亲要赶在秋收之前出完粪,这样才不耽搁农事。

还没等父亲做完这些,因家庭饥荒所致,我不幸被迫辍学了。回到家里,我不忍心父母在饥饿中含辛茹苦的奔波,边含着泪跟着父亲尽力干活,替父亲分忧解愁。

许多年后,父亲因病躺倒在了土炕上,生命垂危之际,把母亲叫到身边,对母亲说:“我这一生做得最不对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在儿子上中学时送他到学校里。”母亲一再安尉他,说那个时代很特殊,家里的事情也丢不开,但是父亲竟哭了起来,一直到临终前几天,父亲都一直唠叨着这事。

光阴似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我的儿子考上了西北林学院,儿子对我说:“爸,你送我去杨陵吧,许多同学的父亲都要去送,有的父母送到大学还不算,还陪读一个多月呢。”

我最终没有送儿子。不是因为工作忙,我所在的单位事情也不是很多,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儿子独自走一程,这一程独自走出的路,其实是一个人一生的开始。

儿子当然不理解,我想,总会有一天,他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公社化头一年,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河湾村口办起了一家鲜为人知的代销店。在我的记忆里,这家代销店背东面西,房子破旧,光线暗淡,门面上方悬挂着一块条形木板,白底黑边,中间上书“代销点”三个红漆大字,不知出自乡村那位秀才之手,说不上好,但字迹工整。店门前有一棵硕大的皂角树,村民和过路行人除进小店购买日常用品外,还是歇脚休憩的好去处。

那时候,我每次进入小店,就会闻到一股扑鼻的烟、酒、糖、茶、酱油、煤油和醋等混杂气味。细观小店,店内约方方三米,地面凹凸不平,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经常洒水降尘,让人感到清凉。泥柜台高一米二左右,南北长,东西短。柜台转角处,有一个代销员出入的仄口。柜台上依次摆着算盘、秤、蘸笔和黑瓷的酒、醋、酱油坛子;两个斜放的玻璃罐是盛糖果的,一个罐中的糖果是裹着花花绿绿塑料纸,另一个罐中是裸体呈米黄色圆糖果,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白糖粒。西边柜台上盛放着两个白瓷盆,依次装满白糖和红糖,紧靠瓷盆是两个酒坛子,靠门口的一个四方木板合成的箱子里盛着食盐。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不同的布料和颜色不同的纸,一排货架紧靠东墙,上面摆放着两类货物,一类是烟、茶、毛巾、肥皂、火柴、头绳等日用品;另一类是作业本、铅笔、墨水、橡皮、尺子等学生用品。

代销员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矮个儿,圆盘脸,前额宽大,眯缝着双眼,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梳着像牛舌头舔过的偏分头。我每次进店,只见他笑眯眯地站起身,从两片厚厚的嘴唇里挤出三个字:“买什么?”声音有些沙哑。等到我回答后,他才端着方凳,站在上面给我取东西。河湾村人都叫他“矮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保养得很嫩白的两只手,且手指很短粗,但拨起算盘珠子来,指端弯曲自如,珠子“噼哩啪啦”,让人眼花缭乱,却很少出错。在那个******时期、商品匮乏凭票购物的年代里,代销员有相当的社会地位,不是一般人能干上这差事的。当上了代销员,不但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还可以弄到紧缺商品,买到便宜的处理货。矮子在河湾村子里并没有很硬的关系,他能谋到这份令人羡慕的差事,据说是因为他账算清,脑子灵,尤其是算盘打得出色。

代销店对像我这样的孩子们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家中买些零碎东西,一般打法孩子去完成。当然,我们这些孩子也乐意去干,并从中捞到些好处。我小时候喜欢喝醋,每次母亲打发我去代销店打醋,我都很乐意扭着屁股一溜风跑到代销点,进门后“咣”的一声把瓶子放到柜台上,喊一声“打醋”。扔在柜台上的硬币“叮叮当当”打着旋儿。矮子瞥一眼硬币,慢腾腾地站起来,提起瓶子一步一步挪到醋坛子旁,将漏斗插进瓶口,揭开用纱布包着的坛盖,一股浓浓的酸味飘溢出来,丝丝缕缕钻进鼻子,我干咽口水。那时五分硬币就能打一瓶醋,他根据钱的多少,选择不同型号舀醋的提子。打半瓶,用小号提子;打满瓶,用大号提子。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对着瓶口喝一小口,酸酸的,味道美极了。接着又想喝第二口,心里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口了,可一口又一口,无法控制住自己,到家门口时只剩半瓶。害怕被母亲训斥打骂,我当时心里忑忒不安,便偷偷地躲到泉边向瓶中灌水。母亲用醋时,习惯先尝尝,说这醋淡得像水一样,于是大骂矮子心黑,肯定向醋里掺了水。唉!这都是我给矮子招的骂,破坏了矮子的形象。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河湾村遭受了罕见的三年自然灾害,加上割资本主义尾巴盛行,农家几乎没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一年到头唯一的就是在家养一头猪,卖几十元钱。一家老小添件新衣裳或买几件农具,就靠这点钱度饥荒日子。平日里零花,全是从鸡屁股里抠。拿鸡蛋去代销店换东西,一个五分钱,鸡蛋小一点,矮子就给四分钱。如果你有异议,他就认真地一称,拨拉几下算盘,说:“四分五厘钱,在给你搭上两根针。”有人说,矮子不但挣工分,还赚便宜呢。说他赚的便宜,就指三厘两厘續赚头。对我们这些孩子最具诱惑力的是玻璃罐里那花芹绿绿的糖果,一分钱一块。家里没钱,就是有钱大人也绝不让我们小孩子找到。但小孩子不缺少小聪明,偷偷打鸡的主意。看到鸡进窝下蛋了,梄悄等在一边,待鸡出窝,迅速把热乎乎的鸡蛋摸出后溜之大吉。傻乎乎的鸡还在“咯蛋咯蛋”向主人报功呢。有一次,母亲听到鸡叫,放下手中的活去拾蛋,却发现鸡在唱“空城计”,窝里除了几根鸡毛,啥也没有。母亲骂鸡下“谎蛋”,顺便“奖励”它一块石存,委屈的鸡“咯咯咯”地叫着逃向远处。母亲哪里知道,此时带着鸡体温的蛋已在矮子手上。其实,矮子能猜到鸡蛋的来历,他耷拉着眼皮,啥话不说,摸出五块糖塞给我。我悄悄把糖块藏好,不能让母亲知道,因为母亲厉害的巴掌我早领教过多次。

我十岁那年,有一天放学后,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同去千河岸边割青草。走在路上,小胖委屈地说,前一天下午,他避过她娘,偷偷地拿了家里的鸡蛋去换糖块,没料想到却被矮子坑了他,这一口气他咽不下去,要大家替他想个办法,给矮子一点颜色看看。说话间,我们来到河畔的柳荫树下,小强一眼瞅见了苇子侧畔矮子家种的北瓜地,放眼望去,满地北瓜圆溜溜香喷喷,煞是诱人。小强眼珠一转,示意小胖,走,去矮子家瓜园,替你报仇,小虎给咱站岗放哨。还是小强智慧广,瞎眼道稠,他三下五除二,用手将一个最大最圆的北瓜翻了个身,然后用镰刀在瓜蒂上刻了个三角洞,随后指示小胖蹲在瓜蒂口子上拉屎,拉完屎后,小强命令我在沙土上尿尿,随后他便用尿尿稀泥糊住了北瓜蒂上的三角口,最后又将北瓜翻身复归原位。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背着草背篓,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歌儿,像一群活奔乱跳的羊羔回家了。

谁知刚过了三天,恰巧公社下发通知,要各供销社下设的代销店收购北瓜,以度饥荒。这一消息传到小强耳朵后,他灵机一动,偷偷地叫来小胖和我,诡秘地说,给小胖平冤的时机已到,走,咱先下手为强,偷矮子家地里的瓜去。那天傍晚时分,小强领着我们溜进了矮子家瓜园,小强让我站岗放哨,他与小胖将上回拉了屎的大北瓜摘下,用小胖的衣服裹住,两人抬了出来,顺着玉米地畔运回了家。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小强让我将北瓜藏到场坝里的麦草垛里,再瞅时机,卖给代销店矮子。当代销店贴出收购北瓜的布告后,小强、小胖和我都幸灾乐祸,我们商量利用傍晚时间,乘人不注意,将又圆又大的、煞是诱人的北瓜从麦草垛里抬出来偷偷摸摸运到代销店。一进店门,矮子笑眯眯地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急忙帮我们一边将北瓜抬上磅秤,一边夸赞北瓜长的圆,长的大,上等货。这时候,我们都害怕漏了馅,心里像卧着十二只兔子,突突乱跳。幸亏矮子没问三长两短,将北瓜搬到里屋。我们接过钱,口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便一溜烟跑出了代销店。小胖说,上次卖鸡蛋,矮子坑了他,这次是对他的报复。第二天,喜剧终于出现了,矮子因见北瓜长的又大又圆又新鲜,急于想尝鲜解馋,当天夜里,便嘱咐他的婆娘去熬北瓜,当他的婆娘切开北瓜后,黄黄的喷出臭味的稀屎淌了一案板,婆娘当即大骂矮子不是人,灵醒了一辈子,却糊涂一时,上了娃娃伙的当。矮子见状,怕人知晓扫兴,终于挨了个“哑吧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傻乎乎地跌坐在了椅子上翻了白眼。第二天,当我们得知矮子上当的消息后,伙伴们笑得前仰后合,心里暗暗叫绝:这是报应啊!活该!活该!

改革开放后,生产队分田到户,集体经营下设的村口代销店销声匿迹了。后来听说矮子也下岗了,也没有得到生产队的照顾,他那双保养得很嫩白的厚手能够熟练使用算盘,却不能很好地伺弄庄稼,生活日况俱下。他的晚年很凄惨。前年,我从儿时的朋友那儿听到他作古的消息,内心闪过一丝莫明的伤感和惆怅。集体经营的村口代销店,是一个特殊年代商品流通的唯一合法渠道,也是闭塞乡村联系世界的小小窗口。它见证了乡下人的无奈、宭迫、辛酸和企盼,或为父老乡亲抹不掉的苦涩记忆。如今,它像一部黑白电影,有关它的许多情节,还常常在我梦中上演,清晰而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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