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在《杨柳枝》曾写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虽然不知道这首诗是不是为了鱼幼薇而写,也不知道温庭筠有没有后悔过,但我想,他始终还是想着鱼幼薇的吧?那个为他种下“温”“庭”“筠”三棵柳树的女子,那个为他等待多年的女子,那个曾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痴情女子。入骨红豆相思泪,谁懂?
那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丫头被思雅接回家住了。看着满室的清冷,我没有开灯,而是去了浴室,之后也不管湿漉漉的头发,就直接在床上躺下了,我需要静一静。
第二天的时候,我难得没有头痛发烧,喝了一杯浓浓的咖啡之后,我就上班去了。
刚刚到达“mood”的时候,我还没有把自行车停好,便被守在门外的潇潇拦住了。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的街角边,然后伏在我耳边轻轻说着话,她问我说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说昨天是乔郁杉一个人过来,今天又是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还点名说要见我。
西装革履的男人?我的脑袋里一下子就闪现过昨晚郁森孤独的身影。
“没事,我去看看。”我拍了拍潇潇的手,然后推门走进“mood”。
果然是郁森,他正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安安静静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眉头深锁着,而他的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慢慢走近,然后在离他桌子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郁森感觉到我的靠近,于是很快就合上了文件,并把它交给了旁边的助理。“宁宁,你来了。坐吧。”
我点头,然后应声在他面前坐下。
“昨天的事很抱歉,我不知道郁杉竟然会来找你。”郁森说。
“没事的,郁杉没有恶意。”我回答。
“那就好,郁杉的脾气被我和爸爸惯坏了,所以有时候连我都管不住她。”郁森继续说着。
“郁杉说,你一直在等我?”我打断郁森的话。
我看着郁森的眼睛,郁杉说得没错,我总要和郁森好好谈一谈的。
郁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直看着我,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的倒影。
“是,我在等你。”郁森的喉结松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迷惑人的磁性,不禁让人沉迷。
我低头,不再看向他,“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所以我想……”
“林助理。”郁森抢先开口,打断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站在一旁的男人应声。“总监。”
“去开车吧,等下的电话会议要迟到了。”郁森说。
助理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应道,“好的。”很快就转身跑了出去。
郁森也起身,扣好身上的西装衣扣,“宁宁,现在我要去开会,至于你刚刚说的事,改天我们再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吧。还有,这个是童老师住的疗养院地址,我想你应该会想要去看一看的。”
我看着桌子上的那张纸条,妈妈,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记不清了。郁森说这是妈妈在的地方,他怎么知道,是林涵告诉他的,还是他一直知道?不过还没有等我问他,郁森就已经走出了“mood”。
“他就是你喜欢的人?”竹子走到我身边坐下。
喜欢?是啊,很喜欢的人。
“竹子,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有啊。”
“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呢?”我脱口问道。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可竹子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我们总会在一起的,所以我只是还在等啊。”
“等?”
竹子看着我的眼睛,“不是每一段爱情都一定要在一起的,有时候不在一起的爱情,也不是因为不爱。我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这就够了。可是,你和我不一样,他还爱你,而你也一样。好好想想吧,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重逢的机会。”
可是我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竹子起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条,“我想今天你也没有时间在店里了,我会好好照顾店的,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手里的那张纸条上的地址其实我早已经记住,也告诉了出租车师傅,可是我还是把它紧紧拽在手里,生怕它会突然间消失不见。郁森说,这是妈妈在的地方,那这几年,他一直在帮忙照顾着妈妈吗?那林涵呢?当初她向我承诺过,会好好照顾妈妈,所以我才能那样毫无顾虑地离开,对于我的离开,林涵又是如何像郁森解释的?
下车的时候,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我很紧张。当年离开时,妈妈是那样的排斥我,现在呢?妈妈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她还埋怨我吗?就是怀着这样的复杂的心情,我走进了疗养院。
在护士的带领下,我来到疗养院的花园里,在那里我看到了九年不见的妈妈。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正低着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嘴角边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样的她,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是那样的温柔恬静!
“童女士,是上个月才转来的,刚刚转来的时候,她很不习惯,而且脾气也有点不太好,不过适应了几天之后,情况就好了很多,虽然现在她依旧不认人,但是对我们医护人员还是认识的。而且她的儿子很孝顺,会经常过来看她。”护士微笑着说道。
“儿子?”我疑惑。
护士马上开口,还带着一脸的笑意,“对啊,童女士有一个儿子,非常孝顺,也很帅气。当初也是他亲自找到我们院长,还特意拜托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童女士,昨天他还过来了,跟童女士聊了半天的天,把童女士逗得哈哈大笑。”
我握紧手中的纸条,然后开口,“他不是她的儿子。”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郁森一直在为我尽着一个子女该尽的义务。他是怎样面对妈妈的?当年妈妈的神智根本没有办法和人安静相处,他花了多少时间才让妈妈接受他的?妈妈有没有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
“什么?”护士显然没有接受我说的事实,再次问我,“他不是童女士的儿子吗?”
“不是,我才是她的女儿。”我看向护士慢慢开口,“能问一下,今天我妈妈的情况还好吗?能适合见我吗?”
“哦哦,”护士好一会儿才回神,“可以,童女士现在情况很好。”
“谢谢。”
我向护士道过谢之后,在护士的注视下向着妈妈走去。我走得很慢,尽量保持着呼吸,生怕打扰到妈妈。在离妈妈还有最后两步的时候,我发现妈妈画画的手竟然停住了,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她发觉到我了吗?
“宁宁,你看今天妈妈画的画,好不好看?”妈妈抬头,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我。
“妈妈,你,记得我?”我不敢相信,刚刚有一种感觉在告诉我,妈妈是认得我的。
“宁宁,妈妈在问你话呢?”妈妈伸手拉住我的手,把我一把拉到她的身边坐下。“你看,这是妈妈刚刚画的,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妈妈的手很温暖,有着初秋午后暖暖阳光的感觉。妈妈的眼神很专注,她看着本子上的画,嘴里还在跟我仔细描述着她画的画。这是妈妈吗?我突然间有点疑惑了,以前的妈妈是那样严肃的一个人,不苟言笑,而现在的她,笑容灿烂,整个人温暖得让我觉得她根本不是我的妈妈!是什么让她改变了?
“宁宁,你说好不好看?”妈妈叫我没有回应,就又问了一句,还习惯性地摇着我的手臂。
“好看。”终于许久之后,我找回了我自己的声音,“妈妈,你知道我是宁宁,所以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我看着妈妈,希望能从她的眼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可是妈妈只是一直看着我,歪头想着什么。
“宁宁,你怎么了?”妈妈问我。
“没有什么,我是宁宁。这样就很好了,很好了。”我伸手揽过妈妈的肩,人不能贪心的,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妈妈能够认得我,她不再恨我,厌恶我,能够叫我宁宁,能够看着我笑,这样真的就已经很好了。
我和妈妈又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着她认为有趣的话,然后见我笑了,她就跟着一起笑了,直到阳光变强,妈妈喊累了,我们才回的病房。我扶着妈妈在床上躺下,替她盖好被子,而妈妈则拉住了我的左手,要我陪着她。
看着妈妈的睡颜,我真的不敢想象这是真的,其实这样的场景我也想过很多次,只是我实在不敢奢望。我知道妈妈一直认为当年是我没有及时告诉她哥哥的情况,才让哥哥伤心,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所以她讨厌我,甚至恨我,这些我都已经接受了,今天决定来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现在的妈妈依旧恨我的话,那我就转身离开,反正我已经当逃兵一次,我不介意再当一次,只是今天真的让我很意外。
“童老师,睡着了吗?”是郁森。
其实在病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郁森来了,因为他的脚步声总是那样沉稳,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我松开与妈妈握着的手,然后起身,“郁森,我有话想跟你说。”
疗养院的走廊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阳光透过玻璃,静静地洒在地板上,就像是一地破碎的黄金。在阳光中,空气里的尘埃此刻都显得那样明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我和郁森面对面站着。
“谢谢。”我说。
“这是我的责任。”郁森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