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奔赴属于我的十一年
青城给了我十一年,也带走了我十一年,一切,从我走下人生第一列火车开始。
——叶郁
叶郁清楚地记得,小学毕业那天,下着小雨,灰蒙蒙的天空没让叶郁觉得压抑,那天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绕着青城四处溜达,那一刻叶郁心中的天空,无比晴朗。
小学对于叶郁从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被有些人渲染成金色的童年在叶郁看来就是灰色的,至于其中种种叶郁一直不愿跟别人提起,每每谈到这个话题,亦或是思绪不小心触及,叶郁总是马上避开。
自行车轮子漫无目的的旋转,这条路不算繁华,又下着雨,路上只有零星的匆匆赶路的车和行人,但是叶郁不急着回家,雨下得很小,路面只是薄薄的湿了一层,他很享受这种骑行,也享受这种告别。
说起告别,叶郁的记忆突然回到五年前。
2002年。
八岁的叶郁想不到,小小年纪的他,就要感觉到离别的滋味,吉林的青山绿水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美丽,直到它们被火车远远地抛在身后。
那时的叶郁坐在火车上昏昏欲睡,旅途的劳顿让他提不起兴致,不像十几个小时前,还兴奋的冲着高楼指指点点。
前几天叶郁还在为能走向一个遥远的新鲜的世界而兴奋,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一次的寒假不用再写那本像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作业了,因为他不会回来,不用在下一个三月月一号,踩着早上的冰块,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往学校,而且为没完成的作业愁苦。
叶郁老家的学校很残破,学生又少,但是老师很有心,在叶郁临走之前嘱咐了他好多话,但年少的他没记住几句,最后一天放学之后,叶郁高兴地往家里蹦跶,他分明没有刻意留心当时的景象,但是不知为何,直到多年以后,叶郁还记得那天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所有,枯黄的刺槐篱笆,刀子一样的寒风,冷硬的路面,还有,他遇见的熟悉的老黄牛。
那是他家的牛,牵着牛的人叶郁不认识,老叶和叶妈用一年的辛苦钱把这个头上不长角的家伙牵了回来,之后和叶郁一起成长,从叶郁记事以来,这头黄牛就一直跟随者自己的童年,它听话的很,在叶郁还没有它刚生出来的小牛犊子高的时候,就乖乖地被叶郁牵着走。
那天,它乖乖的被一个陌生人牵着,叶郁突然回想起某个秋天,老黄牛拉着一千多斤的玉米,连牛带车,滚落到山沟里,那时候叶郁眼睁睁的看着,年幼的他没有任何办法,老牛鼻子里再往外淌血,眼睛瞪着叶郁,目光很惊慌,但这又有什么用,叶郁只能用一样的眼神看着它,等老叶和叶妈把绳套解开。
那一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从叶郁心底油然而生,他看着老黄牛拐过几个弯,越走越远,突然感觉已经习惯了的北风是如此寒冷,后来,长大的叶郁明白了,那种感觉,叫离愁。
叶郁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陌生的荒野渐渐远去,彻夜未眠带来的困倦让他提不起精神,眼前单调的景色让叶郁越来越感觉乏味,把头靠在窗口,他浅浅的睡过去了。
老叶是2001年来到青城的,他的高中同学信誓旦旦的要带他来这里闯荡,但是没过几天,同学扔下老叶去了另一个城市,身上只有两百块的老叶被逼着在青城奋斗,直到一年后,才勉强可以养家糊口,这才把乡下的妻儿接过来。
青城的冬天稍微比东北好一点,但依旧寒冷,老叶老早就在车站等着,接到人也没有多余的话,接过行李就带着叶郁和叶妈往家里走。
在叶郁从前的记忆里,世界上最高的楼房就是村子另一边的二层小楼,青城这个不算太发达的二线城市让没见过世面的叶郁有些难以适应,老叶租的房子在六楼,房东是个下岗在家的老头,收的房租很便宜。陌生的环境让叶郁不太舒服,但是30多个小时的旅途劳顿让他在晚上很快睡着了。
那一晚的梦境是叶郁独自在雨夜的荒原上无助的哭,这个梦在他醒来以后就全部遗失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的他不知道,好多事情,早就有了安排。
一个月后,叶郁带着对青城不多的印象到了新的学校。经过简短的自我介绍,班主任就让叶郁去了教室中间的一个座位。四周是其他学生好奇的眼神。
第一堂数学课,数学老师把一个简单的问题交给他,十以内的乘法。
叶郁带着一点小紧张站了起来,声音小的厉害“三六十八”
答案是对的,但浓重的家乡口音让这些用另一种口音说话的同学们哄堂大笑,叶郁茫然的看向四周,心里更加紧张,小脸都憋红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答案,难道错了?他更奇怪同学们的反应,矮小的他,就这么在笑声中站立着。
叶郁的小学生活,在一片笑声中开始了。
但生活从来都没有这么友好,或许此一刻他还对你露着笑脸,一旦你相信,一旦靠近,你看到的就只会是獠牙。
叶郁的学校是这座城市里处于底层的小学,叶郁见过的两个数学老师,一个是学手风琴的,另一个,曾经是空手道选手。后来受了重伤,才到这小学里混日子,在每个学生眼里,那就是个疯女人,她有暴力倾向,会因为各种原因体罚学生。
她的儿子也在叶郁的班级。因为一道数学题,她拿着塑料制跳绳抽了自己儿子一节课,于是所有学生都明白了,老师不是坏,而是疯子。
小小年纪的叶郁也受到过体罚,但是,跟其他学生一样,他想不到抗争,其实也不是没人想到,曾经有一个学生录制了数学老师体罚学生的录音,而且还四处举报,但结果就是这学生一直被老师针对到毕业。从那时开始,叶郁学会了逆来顺受。
但是,小学带给叶郁的远不止这些。
叶郁绕到一个狭窄的街道,街道的一侧是青城建校,这所专收落榜高中生的收容所全部设施都挤在狭小的巷子里,靠着街道的外墙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足有七八米高,雨滴打在爬山虎叶子上面,清脆的响声让巷子显得更加安静。
叶郁没走过这条街,陌生更容易让他感受这里的不寻常,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已经很难返现这种新鲜感了。叶郁仔细感受着每一份一路上被自己放大的惊喜,其实叶郁真正在意的,是此时此刻难得的自由,学校五年的束缚把这种自由变成奢望,年少的他只是觉得能在马路上无拘无束的瞎跑是再好不过的事,他觉得自己能熬过那些日子就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总是期待一段生活的结束,就像迷失在荒野的独行者,把远处的某棵树当做目标,告诉自己再努力努力就好了,其实他故意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那棵树根本不是一个终结,也不是所谓的另一个开始,那只是被幻想出来的虚幻的希望。前面依旧是没有尽头的艰难跋涉,靠在树下休息够了,再找一颗,再走,就这样一直走到远方。
雨没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但也与还是开始往家走了,叶郁跟死党约好了一起去看新学。
说道死党就不得不在说回叶郁的小学生活,那是三年级的时候,张诚作为转校生来到了叶郁的小学,他跟叶郁很相像,同样是外来学生,相似的家境,还有差不多的成绩。两个人的友谊建立在灰暗的时间。
小学生远远没有某些大人想象的纯洁,相反,小小年纪的他们无所顾忌,推崇暴力教育的老师们成了他们的榜样,拉帮结派,打架斗狠,这在底层学校并不罕见,张诚看不惯这种行为,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也没冲动到为别人出头,所以没人欺负到他身上他也就置身事外。但有些人总不消停,这种恶意难以理解,但又容易滋生。作为外来学生的叶郁和张诚都在被排斥和欺辱的行列,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同是弱者所产生的相互理解。
但是随着两个人的接触矛盾也就产生了,这种矛盾没有理由,就像看某人不顺眼不需要理由,小学生的发泄方式很简单,两个人打了一架。从此矛盾一去无踪,不顺眼的打没了,就顺眼了。
几天后张诚跟叶郁约定不再打架,于是就没打过了。后来叶郁叶郁跟各种人有了各种约定,但是只有年少时这句都快忘记的约定延续到了永久。
当时张诚说“你下手也太狠了,脸都给挠破了。”
“靠”叶郁回敬道:“你下手不狠?我脸还疼了好几天呢。”
年幼时的友谊很简单,尤其两人都在火坑里,更需要抱团。
叶郁想起毕业前夕,自己被一群人欺辱,张诚骑着车闯过去不顾别人的威胁把叶郁带走。然后不留一句话就把他送回家了。叶郁觉得张诚比几个事后诸葛亮来家里问候的人实在得多。
都是外来户,两个人没办法分配初中,只能自己四处考试,倒霉的叶郁报了四所学校,弄错了其中两所的考试时间,不过还好,其他两场考试叶郁全部通过了,叶郁选择了跟死党张诚一样的学校。这所初中算是青城不好不差的学校,但是对于从末流小学毕业的两个人,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叶郁不知道,他选择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雨依旧在下,老墙上的爬山虎依旧在低声诉说,像是从没有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