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内的气氛肃穆。
黑白遗像高挂墙上，白花簇拥四周，灯烛终日长燃不止。无论何时，都有五龙会的成员寸步不离地守在灵前。这些一身黑衣的汉子脸上收敛起平日里的嚣张和凶顽，变得恭顺肃穆。就算平日里再粗鲁张扬的家伙，此时也不由得把每个动作放轻。无论自觉或不自觉，踏足期间的每个人都放轻脚步，在这里，最轻的足音似乎都显得刺耳。
虽然庄严肃穆，但对生前掌管一帮的徐兴来说，这灵堂未免显得太过简朴。徐兴死得太突然，事前没有人预料到，自然没有人会为他的身后事早作准备。徐兴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事起仓促，一应治丧事宜均有五龙会里的一众干部操持主导。更尴尬的是，因为遗体被留在废弃大卖场里，此时早已被瓦砾掩埋，所谓灵柩不过一具空棺。自家龙头死于非命，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入殓，这对五龙会来说实在殊不光彩。面对这种状况，操持丧事的帮派干部们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办才既不会落了排场，又不显得可笑。距离徐兴之死已过去差不多半个月，他们却连葬礼怎么办、什么时候办都未能决定。
殡仪馆的一处偏厅此时被当作会议室使用。和冷清的灵堂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热闹。五龙会里说得上话的人物此刻全部在这个房间里，甚至因为座位不够而有几个人必须站着。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一处。
“——那么，我的说明到此结束了。”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骏用这一句结束了自己的发言，目光飘向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赤蛟朝他微一颔首，接替他站到了长桌尽头的位置上。骏默默走回站在房间角落处的桐叶身边，她手上挽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包。包里的电脑上有骏准备的演示文稿，骏本来打算在说明的时候播放，还计划让桐叶负责翻页的操作。没想到现场根本没有投影和显示设备，预先准备的东西便派不上用场。不过最终还是光靠嘴巴的讲述完成了说明，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得多，他本来还担心会遇到刁难，被问一些答不上的问题，但听众们直到他的讲述结束始终保持着沉默。
赤蛟在骏之前的位置站定，目光在房间内其他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各位现在应该都清楚了，那一晚在那栋废弃大卖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更重要的问题——徐兴大哥是怎样死的。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或不清楚的地方，请趁现在发问，我相信来自魔女与女仆万能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会很乐意解答。”
赤蛟的话音落下，至今一直安静听讲的人们之中响起一声带着轻蔑的轻笑。发笑的是一个头发已经半百的男人，黑衬衣的衣袖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过长，松松垮垮地在他的手臂上堆出一堆皱褶。他没有看向赤蛟，轻轻晃了晃脑袋才开口：“说什么‘应该明白徐兴大哥是怎样死的’，喂喂，真是奇怪，我从头到尾怎么就没记得有听过任何关于徐兴大当家死时的细节？那边的小哥，是你讲漏还是我听漏了呢？”
“都不是。那晚我们并没有实际见到徐兴。”骏回答。听到这话，那男人以露骨的浮夸演技挤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赤蛟插嘴：“但他遇到了‘白蛇’美凤。那女人承认杀死徐兴大哥。事情应该很明白了，功叔。”
“哎呀哎呀，我记得那女人是叛徒对吧？”功叔说道，“啧啧，她的话能相信吗？”
“她一心就想杀死徐兴大哥，没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赤蛟大声回应。
“哼，你这种讲法就像你很佩服她呢，赤蛟。”另一个男人说道。这人看上去比赤蛟大上五、六岁，肥肉在肚子上堆成三层，把衣服撑的变形。他扬起一边眉毛威胁般瞪着赤蛟，嘴角带着一抹狞笑。
“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对徐兴大哥不敬的意思。你不要给我无端捏造罪名，狗熊。”
狗熊？这名字真够好笑的。骏刚这么想，就听到这位狗熊的声音响起：“无端捏造罪名？哈哈，难道你救援不力的事也是假的？徐兴大哥泉下有知，大概也会为自己选择了你这个无能的家伙负责护卫工作而后悔不已吧。”话音落下，房间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讨论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各种意味不明的眼色瞟向赤蛟。房间里的形势宛如对垒，长桌摆放在中间，一头是赤蛟，另一头是其他所有的五龙会干部，骏和桐叶则只是看客。
“——你懂什么？美凤早有预谋，那地方是她的主场。那栋建筑物十分古怪，而且是‘狼统’的造物，这次事件说不定有他们的残党在暗中提供协助。”
“胡说八道！”狗熊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那个全是疯子的组织的人早就全死光了。”
“那你要怎么解释美凤使用了狼统的设施谋害徐兴大哥这件事？”
“需要什么解释？什么和狼统有关，根本就是你为了推卸责任而捏造的谎话。”
“我的人调查过了，那栋建筑绝对是狼统的手笔不会错。”
“我说，其实狼统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吧？”功叔插进争论的两人之中，“总之，我们还是没搞清楚徐兴大当家是怎么死的——虽然有美凤的证言，但那是不能相信的——也不知道他是否留有什么遗言。这点很重要，眼下组织里人心惶惶，不仅仅是因为徐兴大当家死得突然，更是因为我们无法得知大当家死前是否有对组织留下任何安排。对我们这样的组织来说，在这种特殊时期，前任龙头的遗愿是很重要的，会影响一系列重大事项的决定——例如说……接班人问题……”
此言一出，房间里纷杂的讨论声陡然顿住。突兀降临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赤蛟才开口：“徐兴大哥的意见当然重要，但他就算真的有什么临终遗愿，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和功叔的意见一致，就是尽快确定新龙头非常重要……”
“等等，等等。”功叔打断赤蛟的发言，在身前搓了搓双手，“你误会了，赤蛟。我的意思是，徐兴大当家——或者应该说是前大当家了？总之，他的遗愿很重要，而不仅仅是确定新龙头这件事……年轻人，目光不要只盯着接班人问题不放啊。”
“就算徐兴大哥真的有什么遗愿，我们也无法得知。讨论这一点毫无实际意义。”赤蛟硬邦邦地说道。至于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他只当没听见。
“不见得吧，当时在大卖场内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你说淮叔？他离开这城市了，去追美凤。”
“那就把他叫回来啊！那不就能知道大当家的遗言了？”狗熊大声嚷嚷，肚子上的赘肉在绷紧的衣料下震荡。
”前提是徐兴大哥真的有留下遗言，而且，”赤蛟的眉毛越皱越紧，“以我对那位老人的了解，我不认为他会在手刃美凤前回来。”
“那就等他回来好了，”功叔拍了一下大腿，“这是本会大事，不能有半点轻率。”他一说完，那边的狗熊便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赤蛟相当惊讶：“按你们的意思，淮叔不回来，组织龙头的位置就这样一直悬而不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功叔叹了口沉重的气。
“荒谬！组织怎么能一直没有首领？”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是能草率决定的。”
“正因为这是个重要问题，才必须尽快解决。你以为我们的对手会等我们慢吞吞地解决？”
功叔一脸为难地搓着双手，忽然抬头看了赤蛟一眼：“你一直坚持要尽快解决，难道你有合适的人选要推荐？”
赤蛟一愣。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狗熊已经拍着椅子扶手嚷嚷出声：“喂喂，赤蛟，你竟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下任龙头的事情啊，你就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赤蛟的目光转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负责！要对徐兴大当家的死负责！你这个没用的护卫！连老大都保护不好的垃圾！废物！”狗熊激动地拍着扶手，口沫横飞，“解除职务！不对，应该说要是你还知道什么叫廉耻，就应该主动放弃一切职务，交出你的人，然后回家等候处分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