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泰山之巅。天驰与天纵终于又一次见面了。这一对武林中公认的神箭手,同出一门,自成一家,在射箭技艺上都已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也许今天,谁高谁下终于会有个结果。
事实上,他们来泰山已经不止一次了。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但每一次都是天驰略胜一筹。
虽然很多人都想来看这一武林盛况,但天驰跟天纵都不答应,即便是同门师兄弟也不行。每一次比试他们都会郑重签订生死状,并知会各武林大派。
已有的三次比试详情,除了他们两人,没有第三人知道。但每次比试结束后,天纵总是心悦诚服,输得心服口服。那么今天呢?
时已隆冬,冰雪掩映下的枯枝落叶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说不出的萧条与寂寥。天驰跟天纵的袖子都吃足了风,鼓鼓囊囊的。两人默不作声,相互打量一番,较之十年前,天驰已成一个干瘪老头,而天纵也变得皓首银发了。
天驰笑了,笑声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几片雪花粘到了他俩的眉毛和胡须上。天驰说,三十年了,其实我们还没有真正比拼过一次……今天,我也想知道答案。
天纵垂了手,毕恭毕敬地说,虽然不曾比试,但高下早就有了分别的。三十年前,我执了弓,背了一皮囊箭簇早早候在泰山的南天门,那时的确是意气风发,自信绝对不会逊给师兄您。
天驰点点头,是极。如果真要比,师兄我不一定能赢得了你。
天纵说,我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师兄顶着一轮明月来了。月光下,我清清楚楚看到师兄的箭囊只装着三支箭。
天驰捻须笑着说,三支,一支是用来防身的,一支是用来比试的,还有一支是留给自己的。
天纵说,我回头看到自己背着的满满一皮囊箭,我知道,我已经输了。
天驰看着天纵的眼睛说,你那天特别的懊恼。但你下山时的坚定步伐让我相信,你还会找我比试,只是没想到你能等上十年。
天纵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投向远方,好久才叹了口气说,十年后,我再次邀请师兄您来泰山,是自以为功力与师兄不相上下了。
天驰说,师弟你只带了两支箭,而我却只带了一支。
天纵说,我留了后路给自己,而师兄您连后路都斩断了。所以……我又输了。
天驰说,再过得十年,你我又上泰山。这次是我早在山顶等候师弟的大驾。
天纵脸红了,搓搓手说,这次我也只带了一支箭,但师兄您的箭囊,却是空空如也。我起初有些不解,但看到师兄一拉空弦便震落天上的孤鹜,才知道心中有箭才是神射手的至高境界。
天弛笑了笑,有些狡黠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玄。我是想,如果你的箭射不倒我,那么射向我的这支箭一定是射倒你的那支箭!
天纵也笑了,他说师兄您真会开玩笑,其实我带的那支箭早就去了箭头。
天驰盯了天纵的眼睛说,哦,是这样的吗?
风忽然停了,月亮的脸藏了一半在浮云中。
天纵找了块石头,用袖子拂掉尘土请天弛坐下。蹲下身子轻声说,虽然说艺无止境,但我今天邀师兄您来,就是想证明我也会迎头赶上师兄的。
天驰呢喃着说,何止赶上?怕是反超喽。
天纵摊开手反问道,反超?怎么超?没想到今天师兄您跟我一样,别说箭囊,就连弓都没带一张。天纵微闭了眼惬意地笑,原来和平比什么都重要,原来武功最高的境界就是宁静,就是和自己敬重的人可以行到山穷,坐看云起。
天驰又笑了,拍拍天纵的肩说,师弟你太厚道了,世事如果真的像你想的那样,人间早就是天堂啦!
猝不及防。
一支箭,一支——甩箭,准确地插入了天纵的心脏。
天驰用手轻轻阂上了天纵大睁的双眼,叹了口气,非常遗憾地说,关于这次比试的结果,只好由我自己亲口告诉别人了。
月亮把天驰的影子拖得老长。
谁也不会相信,天纵闭着的眼睛会突然流出泪来。天纵从胸口拔出甩箭,掏出师父临死前交给他的护心镜,镜子已被穿了一个洞。天纵这才明白过来,师父把护心镜传给他,并不是怕他艺不如人。而他却为了这个,一次一次找师兄天驰比试。
天纵还想起了师父临死前的一句话,射裂这个护心镜的人,一定是谋害为师的人。师父被人害死已整整四十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