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楼的毛坯房望出去,能看到那条缓缓流动的江,像一条龙。江,就叫白龙江。
我也叫白龙,是一个男人快活的声音,很健谈,但说话的时候木工活计并不慢下来。
我是木匠,但是有职称的木匠,我每平米的工价要比其他木匠高20到30元。
哦。刷墙漆的女人轻声应着,不热烈,但也不矜持。隔了很久,女人朝窗外望了一眼,说,太阳出来了,像个蛋黄,真美。
男人瞄了眼窗外的太阳,说,是啊,是燃烧的情人的头颅。
女人怔住了。良久,才问,你念过书?女人的面孔朝着墙,似乎在问墙。
初中毕业,后来读了职高,后来……就这样了。
我也念了几年书,家里穷,就不读了。
我家也很困难,所以辍学了。男人说,只是他把“辍”念成了“缀”。
女人轻声笑了,像是给墙笑。
男人挠挠头皮,笑啥?
没笑啥。
没笑?
嗯……
过了个把小时,男人伸伸腰,又看了看窗外,说,蛋黄已经是个火球了,把白云都烤成蛋清了。嗯,你肚子饿了吧?中午我请你吃煎蛋。
不用了,女人说,我带了饭盒,今天想多赶点活,晚上还要去听课。
听课?
嗯,其实是蹭课,今晚师大有教授开专题讲座。
哦,你像个学生,我要去,一准就被轰出来了。
女人笑笑。
其实,《百家讲坛》也不错,有好多知名的教授讲课呢。男人又补充上一句,我时常看这个节目的。
我家没有电视,女人说。
我有一台,还是等离子的呢,等着娶媳妇用的。可是没钱装有线电视。后来我自己动手做了个卫星接收锅,还能收不少频道呢。
真了不起,女人赞叹了一句,男人的脸就红彤彤地像窗外的太阳了。
我初中的时候物理学得可好了,我自己都会制造收音机,能收好几个电台呢。
你文学水平也不错呢,女人吃吃笑着,太阳像燃烧的情人的头颅,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的比喻也不错,像蛋黄,多美味啊。秀色可餐,是这个意思吧?
女人咯咯笑起来,几点墙漆掉到仰起的脸庞上。男人忙扯了脖子上搭的毛巾给女人,女人连声说不用不用。两双手一拉一推,就都不好意思地闪开了。
空气凝重起来,两人都不再吱声。
太阳射进大半个客厅,男人要出去吃饭,女人说,我带了两个饭盒呢,将就着吃一点吧。电梯还没通,懒得上下跑。
吃完了,男人顺手就把便当盒往外一扔。
别,女人说,但便当盒已经从窗外飞出去了。女人有些气恼地说,我们喝的都是这条江的水,我们都要爱它。女人一字一句地又说,亏你还叫白龙。
男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男人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扔东西了。
保证?
保证!
那回家就把你的电视锅拆了,国家不允许的事咱也不能做。行!咱人穷,但咱得守法。女人又笑了,她笑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甜美。第二天,男人也带了饭盒,两只,一只专门加了一个鸡腿。吃饭的时候,男人发现,女人也带了两只饭盒,于是他们把饭盒并在一起,蹲到墙角吃饭。女人啃着鸡腿,男人吃着香喷喷的煎蛋。女人煎的鸡蛋,真的那么像窗外黄灿灿的太阳。
白龙江静静流着,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