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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失落的明珠(4)

孔洛英埋怨地看他一眼:“开抽屉、关抽屉,都是你!你也真是的,一个副局长,干吗非得插手我们剧团的事?连剧本也得挂你个名!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好好地干本职工作,像我似的,安心当我的人事处长,就行了,凑什么‘作家’的份子!是那个材料吗?有那两把刷子吗?”

何家伦被妻子的话刺伤了自尊心,怒气冲冲地:“你懂什么?”

孔洛英并不饶他,冷笑着说:“哪有你懂得多啊?工宣队进局那会儿,你到处说自己是大老粗出身,只上过四个月小学,这会儿又口口声声‘我们知识分子’,好像大学毕过业似的,还,还要当作家!啧啧……”

何家伦恼羞成怒。他嘴唇紧闭,两眼冒火,要发作了。

透过君子兰的叶片妻子目光真诚地看着他:“老何,我是为你好啊,不管能耐大小,做人要老实、本分,中央现在一再强调恢复实事求是的传统,我怕你……”

“唉!”何家伦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的怒火收敛了。他没有发作,只是忧虑地看着他那毫无心计的妻子,“洛英,你不懂啊!现在的副局长不像过去那么好当了。形势变了,政策变了,光会耍嘴皮子、不懂业务的万金油干部很难混了。以后,提拔干部都要有业务专长,要有文凭。我五二年从山沟里出来,是靠当工会主席起家的,有什么文凭?有什么专长?抓剧团也好些年了,从手底下冒出多少个编剧、导演、演员?一个个都成了新星、名人,可谁把这些记在我的名下?我搞写作,是迫不得已,留条后路啊!这回要是真能调到出版局去,还不是因为发表了几篇小说,有了点影响吗?干部终身制要废除了,将来当不了领导,也可以当个作家!”

孔洛英用喷壶往君子兰上洒着水,叹了口气说:“可是你得自己动手呀!老是跟人合作,合作,合不好又闹,让人家指着脊梁骨骂你是什么‘剽窃’,多难听,跟小偷儿似的!咱不能为了出名倒把名声弄臭了!”

“哗啦!”一声,何家伦恼火地把桌上的书籍、文件、稿纸一把推开,散落满地:“我什么时候剽窃了?”

房门外,传来高跟鞋急促的“笃笃”声。

孔洛英急忙拉开门。

房门外,吴玉芝提着自己的小皮箱,气呼呼地正朝外走。

孔洛英赶快追过去:“玉芝!你……”

吴玉芝回过头,眼泪汪汪地:“这个家,我没法待了!”

何家伦正在气头上,从卧室里向外吼着:“那你就走吧!当初小伦和你结婚就没征求我的意见!”

吴玉芝委屈地哭出声来,一扭头拉开大门,走了。“玉芝,玉芝!”孔洛英慌了手脚,赶紧追出门去。

夜深了,在撒满书刊、稿纸的卧室里,何家伦和衣靠在躺椅上,抽着烟,半闭着眼睛。室内只开着桌上的一盏台灯,洒下犹如舞台“追光”似的一圈光亮,照着心事重重的何家伦。

何家伦若有所思地吸着香烟。

闪回镜头:

何家伦对徐靖说:“‘断竹虽然不能做栋梁之材,却可以编制精美的工艺品’嘛!嗯?”

吴玉芝低垂的眼睛猛地一闪:“爸爸,这话是谁说的?”

何家伦笑呵呵地看了她一眼:“很精辟,是吧?这是我小说中的人物说的,虚构的人物。”

吴玉芝喃喃地重复说:“虚构的人物?”

徐靖试探地问吴玉芝:“这句话,你觉得耳熟?听见过?或是看见过?”

吴玉芝慌乱地掩饰说:“没……没有。”

闪回结束。

何家伦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猛吸一口香烟,缭绕的烟雾喷出来,占满了画面……

烟雾消散之后,画面已化为医院的高干病房。

何家伦穿着条格病员服,趴在病床上,身穿白大褂的卢士元正在给他按摩。

卢士元一边按摩,一边轻轻地问:“有一种酸麻的感觉吗?”

何家伦:“嗯,嗯……”

卢士元:“麻到哪儿了?”

何家伦:“到膝盖了……到脚跟了……到脚趾尖了……”

“好,太好了!”卢士元放开手,直起腰来,喘息着说,“每天坚持按摩一次,永葆青春哪!”

何家伦坐起来,过意不去地:“只是太麻烦你了,看你累得满头大汗!”

卢士元擦着汗,谦恭地笑着说:“不是累,给您这样的文化名人按摩,我……紧张啊!”

何家伦哈哈大笑。

病房门被推开了,孔洛英提着一网袋水果、罐头走了进来:“老何!”

卢士元知趣地告退:“何副局长,你有事叫我,随叫随到!”

卢士元轻轻地掩上门走了。

孔洛英放下东西,问何家伦:“是主治大夫?”

何家伦:“不是,他是麻醉师。”

孔洛英:“你又不动手术,还用得着麻醉啊?”

何家伦笑着说:“这个人很有意思,一专多能,天天来给我按摩!”

孔洛英也笑了:“是不是有求于你啊?”

“有那么点意思,”何家伦说,“他有个弟弟,是电视机厂的工人,业余写了个剧本,想让我给指点指点。”

孔洛英埋怨地:“你呀,住院也不闲着,揽这些分外的差事,局里的工作倒扔下不管!”

何家伦瞥了她一眼:“局里的工作不大顺心哪,有人找我的别扭,不如在这里清静清静,写点自己的东西。等他拿来剧本,看看怎么样,要是有基础,我可以和他合作!”

楼前的林阴道上,匆匆走过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慢慢晃动着穿着病员服的住院病人,也有一些拿着衣物、提着水果穿来穿去的探视者,何家伦和孔洛英边走边谈。

院子中央的喷水池旁。

孔洛英和何家伦分手,朝医院门口走去。

何家伦闲散地踱回来,在草地上漫步。林阴道旁的一把墨绿色的路椅上,一个身穿病员服的青年坐在那里,弯着腰,伏在膝盖上,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何家伦朝他看了一眼,随口说:“嗯,这里倒真是个很好的学习环境。”

青年没有反应。

何家伦微微发出一点表示疲劳的叹息声,坐在青年旁边的空位上。青年本能地把几本书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一根竹手杖从腿旁滑落在地上。

何家伦看了一眼手杖:“你的腿不方便?哪个病房的?”

“啊,外科。”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答应一声。他的相貌巳不算年轻,估计年龄已经三十出头,脸色苍内,瘦骨伶仃,双眼中布满血丝。

何家伦:“身残志不残,学习抓得好紧哟!”

“啊……啊……”青年好像无心攀谈,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他的东西。

何家伦大大方方地信手拿起青年身边的一本书:“你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是业余作者?在写剧本?”

青年停下了笔,抬头看了看何家伦,大概由于何家伦的年龄和气度使他有些窘迫:“我……没写过剧本,这是一篇小说习作。”

何家伦以长者的口吻问:“以前发表过什么作品?”

“没,没有。”青年坦率地,“这篇东西还是处女作,十几年前写的,趁这次住院想把它改出来!”

何家伦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那可太难产了。不经名家指点,容易走弯路!”

青年的眼中闪过一片抑郁的神色:“咳,说来话长了。十年动乱……”

“嗯,误了多少人的青春哪!”何家伦伸过肥胖的手,从青年手中拿过那份改得密密麻麻的稿子,摊开封面,看了看说,“你叫黄幼鹤?这个名字蛮有诗意。嗯,小说的题目也不错,《路》,很含蓄。上山自有千条路,你走的是哪一条呢?不去点明白,这叫‘悬念’……”

黄幼鹤很认真地听着。

黄幼鹤:“您是……”

“何家伦。”何家伦矜持地点一下头,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黄幼鹤:“啊,您是老作家?我好像看过您写的小说……”

“哈哈,”何家伦很得体地笑着,像是默认,又像是自谦,“老喽!以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了。这几年,文学新人出了不少,经常有业余作者拿着他们不成熟的作品请我提意见,帮助修改,我这个老者不能不尽这个义务啊!”

黄幼鹤脸上放出了光彩,像鱼儿游到了大海,苗儿逢上了甘雨:“老师,您能抽时间看看我的稿子吗?”

“好啊,我拿去看看。”何家伦痛快地说,卷起那份稿子。

黄幼鹤:“老师,这稿子改得太乱了,我誊清了再给您看吧。您在哪个病房?我给您送去。”

何家伦迟疑了一下,说:“我那儿,护士恐怕不让你进,还是在这儿见面,两天的时间,怎么样?后天傍晚交卷。”

一轮夕照的斜阳把枫叶照得通红透亮。

一叠抄写整齐的稿子,封面上写着:《路》,黄幼鹤。

黄幼鹤把这份稿子递到何家伦的手里。

何家伦把稿子收起来:“好吧,今天晚上我开个夜车。”

黄幼鹤不安地:“老师当心身体,别熬得太晚。”

何家伦:“作家都是夜猫子!我看看再说,如果有苗头,我们可以合作!哎,你要有思想准备哟,也许我要给你‘伤筋动骨’!”

“不怕!”黄幼鹤兴奋地,“我这次住院就是要伤筋动骨,把这条病腿根治了。不过,小说我还是想自己动手改,老师指出毛病,我能改好。”

“那也好嘛!”何家伦不大自然地说。他对这位不愿合作的青年已经失去兴趣,却又不便再把稿子还回去:“不过,你别着急,我眼睛不好,看得慢。”

“没关系,我等着。老师,我得回去了。”黄幼鹤扶着手杖站起来,歉意地对何家伦说,“明天就要给我做第三次手术了,医生让我好好休息。等我做完了手术,再听您的意见。”他眼中闪着光芒,“也许,手术后我就丢了手杖呢!您相信吗?”

“啊,也可能。”何家伦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站起身来。

黄幼鹤撑着手杖,走开了。他走得比平时要快,要有力,仿佛在他病弱的身体注人了新的血液,显然,他此刻充满了希望。希望,对一个奋斗中的人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啊!

走了几步,黄幼鹤又停住了,转过脸来,在金黄的夕阳斜晖中,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尊敬和信赖的光芒。他喘息着说:“老师,再见!”

何家伦的病房。

何家伦手里拿着那份稿子无精打采地走进来,随手把稿子扔在床上,悻悻地自语:“年轻轻的就这么油滑,不肯合作,还想借我的力量?”

病房门敞开着,卢士元带着卢行健走进来。

卢士元满面笑容地:“何副局长,这就是我弟弟卢行健,他把剧本带来了,您给看看?”

何家伦心绪不佳地:“谁的稿子都找我看,我哪有这么多时间嘛!自己的作品都顾不上写……”

卢行健尴尬地低下头,手里拿着一卷稿子。

“是啊,是啊,”卢士元附和着,极力把冷淡的气氛升温,“真不忍心占用您的宝贵时间。不过,行健这个剧本,照我外行看,还是有特色的,很适合南方话剧团上演。您抽空看看,要是有基础,可以跟行健合作,不知您肯不肯屈尊……”他从卢行健手里拿过剧本,双手朝何家伦递去。

“嗯?嗯!”何家伦接过剧本,看了看封面,“《希望在召唤》?”

枫叶落了。

桃花开了。

医院,何家伦的病房。

镜头从喷水池边的茵茵绿草、枝头繁花拉进窗内,何家伦在满面春风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孔洛英一边帮他收拾桌上的书报,一边埋怨地叨唠:“你呀,去年秋天,扔下那么多工作非住院不可,现在又急着出院,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神经病!”

何家伦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住院有住院的必要,出院有出院的打算。要调整领导班子了,我得去坐镇!这次住院也有收获,完成了一个剧本,我准备让你们团上演!”

孔洛英:“叫什么名儿?”

何家伦:“《希望在召唤》!”

孔洛英帮他把书报杂志装进提包,床头柜里很乱,她翻找的时候,掉出来一册厚厚的手稿。

孔洛英捡起手稿:“这是……”

何家伦瞥了一眼。

特写:手稿封面上写着《路》,黄幼鹤。

何家伦突然记起了早已遗忘了的往事:“嗯?扔在这儿好几个月了,我还没看呢,也忘了还他。”

他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喂,接外科病房。喂,请叫黄幼鹤接电话。什么?他——早就死了?”

孔洛英吓了一跳:“谁死了?”

何家伦怏怏地挂上电话,叹了口气,指着那份手稿说:“就是这个黄幼鹤,残疾人,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挺可怜的!”

何家伦感叹着,拿起那份手稿,注目片刻,然后装进了提包:“唉,留个纪念吧!”

何家伦的家,卧室里。

烟雾弥漫,香烟快要烧到了手指,打断了何家伦的回忆。他烦躁地从躺椅上探着身子,把烟头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愣愣地看着地上散乱的书刊、稿纸,突然心里一动,从躺椅上起来,俯下身去,一份一份地仔细翻检。

楼前花坛旁的便道上。

孔洛英在低声劝解吴玉芝:“玉芝,快跟我回家!小伦不在家,你这么哭哭啼啼的,我心里多难受!你爸爸就是这么个脾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拿家里人撒气,可他平时待你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吴玉芝痛苦地:“可是,他做的事……您知道外边的人都说他些什么?”

孔洛英不以为然地:“他怎么了?你不要听外人的议论,那个卢行健……”

吴玉芝不服气地:“无风不起浪,剧本就是人家写的嘛!还有那篇小说《路》……”

“《路》?”孔洛英一愣,极力回忆着说,“是不是……他住院的时候,一个叫黄……黄幼鹤的人请他看的那篇《路》?”

吴玉芝激动地:“黄幼鹤?”

“对,是叫黄幼鹤,”孔洛英思索着说,“可那人已经死了,你爸爸他总不会和死人合作吧?”

何家伦的家,卧室里。

何家伦弯着腰,在抽屉里査找着,终于找到了黄幼鹤的那份手稿。他直了直腰,看着稿纸的封面,放心地舒了口气。

烟灰缸里,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又死灰复燃,冒出一缕呛人的残烟。

何家伦烦恼地转过身,拿起茶杯,把水浇在烟灰缸里,“吱——”烟头熄灭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稿子,伸手拿起了烟灰缸旁边的火柴。

卫生间里。

何家伦扣上门,蹲下身来,一页一页地撕下稿纸,用火柴点着。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何家伦走出卫生间,迎面碰见孔洛英开门回来。

何家伦冷冷地:“玉芝呢?”

“回娘家去了。”孔洛英叹了口气,忧虑地看着何家伦,“老何,你又惹了什么事了?那个黄幼鹤……”

何家伦把脸一沉,漠然地:“见鬼!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黄幼鹤!”

孔洛英吃惊地:“老何,你……”

《文坛》编辑部,主编室。

黎耕已经听完了吴玉芝的汇报,果断地对徐靖说:“你马上去医院!”

医院,外科办公室。

徐靖在静听,在记录。她的周围围坐着一些医护人员,其中有面目冷峻的外科主任、年轻的女护士和神情抑郁的麻醉师卢士元。

外科主任正在说话:“我们给幼鹤施行的是小儿麻痹后遗症矫形术。由于患者年龄较大,需要手术多次。前两次手术都很顺利……”

医院的院子里,林阴道旁的路椅上,黄幼鹤伏在膝盖上埋头抄写稿子,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根本没有注意到外科主任出现在身旁。

外科主任埋怨地:“病人要和医生配合,明天要给你做第三次手术,得好好休息!”

黄幼鹤歉意地抬起头来:“哦,快抄完了,就剩下十几页了!”外科主任:“等手术之后再抄不行吗?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啊!”

黄幼鹤恳切地望着外科主任:“已经耽误了十几年了,您就让我补上它吧,老师还等着看呢!”

外科主任无可奈何地叹息着,走开了。

黄幼鹤又埋下头去,继续抄写《路》的最后段落。画外,响起了一支深沉的歌:

无情的岁月,东流的水,滚滚东流,去不回。

有志者,乘长风破万里浪。

沉沦者,浪淘泥沙化尘灰。

逝者如斯莫嗟叹,秉烛夜游尚可追。

年轻的朋友啊,莫负这滚滚东流的水,东流的水。

随着歌声,镜头渐渐拉成远景,草地,繁花,绿树,红枫,埋头书写的黄幼鹤淡淡的身影。

医院的楼道里。

女护士缓缓地推着躺在车上的黄幼鹤穿过楼道。黄幼鹤兴奋地和护士说着话:“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让你推我了,手术以后我可能连拐杖都不用,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和你们大家一样的人,那时候,我要写一篇小说,写你们这些白衣天使……”

女护士轻轻地制止他:“要安静,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想,马上就要手术了!”

“春光服装店”的女裁缝周师傅等在手术室门外,拦住车子叮嘱护士:“医生,您可一定把他的腿治好啊,这孩子命苦,连对象都因为这腿……”

黄幼鹤感动地望着周师傅:“您不用担心,要相信医生……”

外科办公室。

徐靖严肃地:“这是个很复杂的手术吧?”

外科主任:“不,只是一般手术,有很多成功的先例。”

徐靖:“那为什么……”

卢士元痛苦地垂下头:“是我的责任,终生难忘的惨痛教训……”

手术室外的楼道里。

卢士元正在打电话:“什么?您连夜看完了?……您过奖了……当然,要靠您画龙点睛了,您给他伤筋动骨、大修大改也没关系!我马上告诉行健……”

女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叫他:“卢大夫,九点钟手术,该麻醉了!”

卢士元匆匆忙忙地:“哎,就来,就来,……何副局长再见!”

他挂上电话,急忙朝手术室走去。

无影灯下。

黄幼鹤静静地侧卧在手术台上,手臂上的输液管连着吊瓶。手术台旁备好了氧气瓶和药物、器械之类。两名护士无声地守在旁边,卢士元屏息静气,在黄幼鹤的背部施行麻醉。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响。

突然,黄幼鹤发出异样的叫声:“哦,哦!”

护士惊慌地:“他怎么了?”

护士急忙给黄幼鹤量血压。

血压计特写:水银柱急骤下落。

卢士元大吃一惊:“快,加多巴胺!注人洛贝林、可拉明!输氧!”

护士飞快地在输液瓶中加多巴胺,并从三通注人洛贝林、可拉明。另一名护士给黄幼鹤输氧。

正在准备手术的外科主任闻声跑过来,立即给黄幼鹤进行人工呼吸抢救。

外科主任急促地:“麻醉意外?”

卢士元脸色煞白:“不……不是……”

外科主任:“麻醉剂用了多大剂量?”

卢士元:“五毫升。”

外科主任:“硬膜外麻用五毫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卢士元如雷击顶,几乎软瘫在地:“我……我当成腰麻了!”

紧张的人工呼吸。

黄幼鹤的胸腔随着外科主任的手在持续起伏,起伏,起伏……

外科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卢士元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我有背医德,辱没了医生的称号。虽然组织上给了我严厉处分,可是,患者的生命却从我手中失去了……”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徐靖沉痛地:“他的生命铸成了文字,留在人间。可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遗稿!”

女护士:“手术的前一天,他把抄好的稿子交给他老师了。”

徐靖:“留下的原稿呢?”

外科主任:“病人的遗物,都交给家属了。一个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吧?”

徐靖:“他没有母亲了,那可能是……他的师傅。”

周师傅白发苍苍,老眼昏花。她惊奇而愤怒地:“找我干什么?我退休了,不是你的师傅!”

镜头拉开,这是在周师傅的家。孤寡老人,暮年独处,房间里昏暗陈旧,像是许久没有打扫了。

吴玉芝和徐靖站在她面前。

吴玉芝惭愧地:“周师傅,我知道您……看不起我,我也恨我自己!今天找您,想看看小黄师傅的遗物。”

“遗物?”周师傅反感地瞪着吴玉芝,“当初他死你都没露面,还有脸要他的遗物?”她愤愤地顿着手里的一根竹手杖,“这就是他的遗物!”

徐靖俯下身去,扶着老人说:“周师傅,我们是……”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老人说明白。

“这是上级派来的同志,要给他……”吴玉芝急切地解释说,她临时想出一个词儿来,“给他落实政策!”

“啊?啊!”周师傅态度缓和了,虔诚地望着徐靖,“那可好了!可他没什么东西呀,除了这拐棍,就只剩些破书烂纸了!”

徐靖:“对,我就是想找他的破书烂纸!”

徐靖和吴玉芝半跪在地上,按照周师傅的指点,从床底下移开一些久已未动过的杂物,最后抽出了一只落满灰土的手提包。

徐靖急切地拉开手提包的拉锁。里面全是书,蒙着一层尘土。

徐靖一本一本地拿出来:《莎士比亚戏剧集》、《莫泊桑小说选》、《契诃夫小说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书籍中间,夹杂着一些没有用过的稿纸。

徐靖拿开这些散碎的纸张,终于抽出一叠装订成册的稿子。

徐靖的手捧着这份被灰尘蒙住字迹的稿子。她轻轻拂去尘土,封面上清晰地显出来:

《路》,黄幼鹤。

《文坛》编辑部,主编室。

《路》的原稿摆在写字台上。

黎耕一页一页深情地翻阅着。稿纸已经发黄了,遒劲有力的字迹变得很淡,在上下左右空白的地方,又添上了墨迹尚鲜的字迹,写得密密麻麻,仿佛是印得深深的点点足迹,曲曲折折地连成了一条崎岖而漫长的路。新字旧字之间,还夹杂着一些用红笔勾画、删改的字迹,那是当年的《处女地》编辑黎耕的手迹。

叠印:飘落的稿纸;

叠印:沙滩上的足迹……

黎耕轻轻地合上稿子,摘下眼镜,用手绢揉一揉湿润的双眼,缓缓地:“可以发稿了!发在头条,并且在作者名字上加印黑框!”

窗玻璃上飒飒地落下雨点,盼望已久的甘雨终于落下来了。

雨越下越大,清凉清凉的风带着雨珠吹进窗来,沁人肺腑,爽人心神,无情地嘲弄着暑热的淫威。徐靖站在窗前,让雨打在脸上,让风吹在身上,她感到由衷的痛快。

黎耕郑重地在稿签上签署了主编意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党组已经接到通知,何家伦就要来出版局上任了。”

徐靖:“他那份稿子怎么处理?”

黎耕依然平静地:“连同我们的报告一起上报市委。官司非打不可了!”

“丁零零……”电话响了。

黎耕拿起话筒:“喂,我是黎耕。您是……”

他用手掩着话筒,转脸对徐靖说:“何家伦,他来了。”

镜头急推成特写:黎耕的脸。冷峻的神色,凌厉的目光。在他背后,疾风暴雨猛烈地敲打着窗玻璃,像倾泻的瀑布……

——剧终

(发表于1985年第7期《电影文学》。1985年由天津电视台录制为上下集电视剧《笔墨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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