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院子西面的一间小屋,知道大嫂住在那里,便想去看看大嫂,天照对我说大嫂不在家,我问大嫂去了哪,天照对我说去了隔壁村的医务室,大嫂患了高血压,每个月都要去医务室买药,我问天照谁陪着大嫂去的,天照说大嫂一个人,我说这简直是胡闹,大嫂这么大年纪了,路上又下着大雪,你们就这么放心,天照拍拍他的那双腿,对我说还有谁能跟大嫂一起去,我一时也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天照对我说“每次都是我娘一个人去,没事的。”
我准备走了,天照忙喊住我,让我等一下,把架着的两根木棍放到一边,蹒跚着从屋里抱出一箱酒来,递给我说“姑父,我腿成了这样子,不能到家里去看你了,我知道你好喝酒,这箱酒我一直都没舍得喝,给你留着,你带着吧。”天照见我不肯要,便又对我说“姑父,就带着吧,以后我连酒都送不起了。”说完呵呵笑了,我接过了天照手中的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出了家门。
我在二哥家又坐了一会,便准备回去,二哥把我和美真送到门口,不停对美真说着过几天再来,美真答应二哥过几天一定来,我和美真走到村口的时候遇上了刚刚从医务室回来的大嫂,大嫂推着一辆三轮车,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我和美真显得很高兴,美真和大嫂在说着话,我站在一旁听着,大嫂让我和美真跟她去家里坐一会,美真说过几天再来,大嫂听美真这么说很高兴,便推着三轮车走了,在冰天雪地里,大嫂佝偻着背,一个人一步一挪推着三轮车从医务室回到了家里,看着大嫂弯曲的背影,美真流下了眼泪,我的眼眶也热热的,我想天照看到他娘这样,应该也会落泪吧。
我和美真推着车在路上走着,美真一路上都在跟我说着大嫂的事,美真说大嫂这辈子不容易,大哥走的早,天照又这样不争气,大嫂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美真心疼的是大嫂到老了仍没有一个可以让她享享福的人。
第二天我又去了美真的大姐家,以前都是美真去,我则很少去,两个月前大姐的葬礼我没有赶得上,这次美真让我去看看,现在大姐不在了,只剩下姐夫一个人。
我到的时候大门关着,我喊了两声便看到姐夫从屋里走出来,给我开了门,姐夫已经八十多岁了,背仍旧直直的,走路稳稳当当,以前常听美真说,姐夫经常骑着自行车到隔壁村找人打牌,每天每天风雨无阻,美真这样跟我说,我还有点不相信,现在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姐夫,就像六十多岁的人。
姐夫招呼我进了屋,我在他身边坐下,问了几句话,他断断续续回答着我,几句话过后,他再也没有说什么,眼睛一直盯着桌上开着的电视机,目光像凝住了一样,很久才动一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一按,电视里出现另一个画面,但他的脸上,都是一样凝滞的表情,他只是在用这种方法提醒着他,千万别睡着了。
我陪着姐夫又坐了一会,便准备回去,他送我到大门口,一直看着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关于姐夫的很多事,为了养活七个孩子,姐夫哪里都去过,闯关东,走西口,独自一人推着独轮车赤脚下天津,尝尽了所有的风霜雨雪,才换回来晚年的安享太平,七个孩子过得都很好,也都孝顺,这一切,姐夫都经历过,这一切,也都是姐夫应得的。
雨随和红秀像往常一样,在家呆了一星期就回去上了班,雨停也一样,对于雨随和红秀的离开,美真有点舍不得,心里却不担心,美真舍不得雨停走,更多的是担心,雨停一个孩子在外面,我和美真不能照顾他,也没有人来照顾他,只有雨停他自己,可是尽管如此,我和美真还是以雨停能够在外面工作而感到体面。
城里还有很多事,本来打算我和雨新明天也回城里去,可是看看雨新还想在家呆上几天,我便同意了,雨新从当兵时起就很少在家,一年到头也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只要雨新一回来,村里跟他一起长大的那帮孩子就会来家里找他,我见孩子们能来便张罗着给他们做饭做菜,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喝点酒,孩子们也不推辞,听着孩子们呵呵的笑声我心里也高兴,孩子们会过来叫我和他们一起喝点酒,我对孩子们说你们一群年轻人在一起玩,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去凑热闹了,孩子们呵呵笑着对我说他们也不年轻了,我看看他们,有好几个的耳边也长出了白发,一张张的脸上挂满了风霜。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看见天降,只要我在家,天降就一定会来找我打牌,可是今年却怎么也没有看到他,我和村人一起打牌的时候问天降怎么没出来打牌,村人听我这么一问都呵呵笑了,对我说天降以后打牌就不用亲自出马了,他的儿子已经学会了他的所有牌技,可以代父打牌了,村人都在七嘴八舌说着天降的儿子跟天降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拿着茶杯,叼着香烟,什么活都不干,每天只找人打牌,天降也管不了他,天降这一年都没怎么出门,更没有打过牌了。
牌散场的时候我遇见了天降,手里拿着一包盐,正在急急忙忙往家走,看到我便停住了脚步,我看看天降,便问他怎么不出来打牌了,天降笑笑对我说“总不能一个牌场上我们爷俩对着打吧,今年地里的活也多,我也跟着一起下地干点活。”
天降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天降不是不想跟我多说两句话,他只是觉得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有点抬不起头来,以前天降说过他要风风光光过一辈子,绝对不去管孩子们的事,可是现在天降变了,以前的潇洒子弟现在也丢下了茶杯,拿起了锄头,正是那把锄头让他变得又黑又瘦,天降是变了,可他的孩子却又接上了,天降更觉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