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茫茫然凝视江心，良久良久，恍若宿酒初醒，见柳头残月，意甚恶焉，猛地抬臂一挥手——
去吧！流水。
去吧！流星。
去吧！流情。
去吧！流年。
我不愿回到往昔，浪子一生，但求速朽！
雪夜狂想。
此时一切雪白，一切皓然如月上。
一切鲜艳，一切灿烂如地狱中。
火！梦！万花欢腾如碎尸起舞……
此时王徽之雪夜狂想之乐不亚于庄子丧妻之快。生有何欢？死有何哀？有为无为皆是修道之大碍！
吾人须无心，空舟对雪月。
此时天上无月，待我为它画上一个又何妨？
雪夜狂生，独立船头痴痴地望空画月。
他的手为何如此灵动，似巨笔刺空。
他的身姿为何如此潇洒，似美人在旁。
哈哈哈哈，此月甚圆，若丰乳也。
王徽之玩雪江上，取酒袖中，饮而醉，醉而歌，歌而泣，泣而笑，笑累了就倒头睡在船舱里，“呼——噜——呼——噜——”，黑甜乡中自觉畅快，尾音袅袅，倒与船夫摇橹的声音一唱一和，早把要去见戴逵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舟虚飘飘，虚飘飘，虚飘飘地飘过了山阴县境，渐入剡县。
王徽之在舟中大醉，梦见自己以流星为眼，飞射天空，其势惊人。
啊，我以流星为眼，台风为身，动一步便是浩劫九重！
王徽之梦中亲历无数沧桑巨变，意甚壮美。
小舟轻，人在舟中如婴儿之在母掌。
久之，王徽之忽睹眼前山川树木异常熟悉，愕然醒转问船夫：“这是何地？”
船夫胡卢而笑：“好像到剡县了。”
王徽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笑：“我们怎么到了这里？”
船夫“嘿嘿”不语。
王徽之自笑不已，嚷嚷闹闹：“回去！回去！我要睡觉了！”
“五……五公子，你好像刚醒。”
王徽之又是一愣：“是吗？哦哦对了，我是睡了一觉，但好像睡觉的不是我是别人，不管了不管了，各睡各的。我刚才梦见自已在睡觉……不不，不对，是我刚才睡觉时做梦了……”
“不去见戴先生了？”
“你说什么？”
王徽之好像很稀奇。
船夫把橹靠在了船边，任小船在江心打着旋儿，竹节烟竿轻轻敲击舷上的积雪，笑道：“五公子不是说今晚要去见戴先生吗？”
王徽之也笑了，缓缓站起来，觉得雪山无数皆是好友，悠然出神，挥袖笑曰：
“吾本乘兴而来，如今兴尽而返，又何必见戴？”
乃复命船夫摇舟回航。
这时戴逵的房子已经依稀可见了，那灯光透过屋瓦，片片整齐如一道道发亮的鱼鳞。而房子，房子也像是一条大鱼静静地睡在水中。
光明的水中。
夜气甚寒，江面渐渐结起了一层薄冰。小船过处，波浪青青如画痕。
四处寂静无声，王徽之俯看碎冰，四望积雪，心中汩汩地沉了下去……
好静呵，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