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谈即是清谈,一局怎如两局?”谢尚当下令王恬家僮摆棋。
看样子那家僮跟着王恬久了,也是气傲得很,丝毫没把满地名士看在眼里,一边慢条斯理地摆棋,一边悄悄在王恬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王恬不停地笑。
那棋盒合起来是棋盒,打开来就是棋盘,众人见此物如此精巧,皆不胜赞叹。
顾恺之问:“此物何处得来?”
王羲之看了王恬一眼,有些黯然道:“此物原是丞相之物,如今传给了阿兄。丞相一生为国操劳,少有闲暇;虽然喜欢棋,不曾完整地下过几盘……”
郗氏见夫君如此伤感,芳心叹息。
顾恺之当下肃然起敬:“既然是丞相遗物,待我拜过了二位再下不迟。”
于是接过棋盘抚摸良久,轻轻放在草地上,弹冠正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诸人皆唏嘘,暗叹这顾恺之果然是“痴绝”。(当时人谓顾恺之有“三绝”:画绝、才绝、痴绝。)
谢安也不禁为之动容:这个世界上能让顾恺之下拜的人只怕不多!为人须如王丞相,千古有美名。
殷浩此时似已入定,内心实则躁动不安,唯有静静发狂——
“难道我殷浩天生不如王导?此老已死还如此大的派头,连顾恺之这样的人物都要折节下拜;若此老犹在,哪有我的位份?”
当初王导在时,殷浩足不出山;如今王导逝世已久,朝廷经谢尚大力推荐,将殷浩征召出山。
当时高车连骈,黄埃蔽日。原以为得意,如今想起来全无意义!
殷浩下山为官后,相信自己可以取代王导的位置,如今始知那绝不可能……
此时王恬也想起父亲来,一时没了兴趣下棋,转问顾恺之:“长康兄从何而来?”
“会稽。”
王羲之心中微微一动:怎么你也说会稽,他也说会稽,莫非这地方与我今生有缘?
王恬随口问:“会稽之景如何?”
顾恺之朗然道:“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茏其上,望若云兴霞蔚。”
诸人无不向往。
谢安对王羲之笑道:“异日你我二人一起归隐会稽,如何?”
王羲之微笑道:“甚善。”
王恬又问:“听说长康兄曾作《琴赋》,可得闻乎?”
顾恺之摇头大声道:“君误矣!作《琴赋》者为嵇中散,吾之所作为《筝赋》。”
王故意问:“那你为何不作《琴赋》?”
顾恺之悠然道:“我是何人,敢与嵇中散相提并论?如嵇中散者千年始一遇,如顾长康者五百年即可一遇。”
诸友大笑。
顾恺之也笑了:“话虽如此,窃以为我之《筝赋》与嵇中散之《琴赋》相比,相差或未远。”
谁不崇拜千古伟男、旷世奇英嵇中散?王导在时,即对嵇中散的玄学三理“声无哀乐论”、“养生论”、“言尽意”赞不绝口,日夜揣度,崇仰甚矣。
北伐英雄祖逖,天生豪迈勇猛,在罗浮山修得嵇中散仙家剑法,后与胡人交锋无有敌手……
昔有美男卫,翩然无尘,世称“玉人”,令人恍疑嵇康再生,如今也逝去了……
一提起“嵇康”二字,大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枝头鸟鸣声声,似唤英魂。
诸人不觉凝视着顾恺之手中的琴,一时寂寂无语,唯闻童子摆棋之声。
良久,王羲之道:“长康兄的《筝赋》,我欲闻之。”
顾恺之遂朗朗吟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