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间谢安想到支道林、王羲之、刘不起、王等人对他的信任与关怀,心中难以平息。
推窗望日,山河豪迈。远峰含笑,流水如琴声。
诸友诸友,我不负君。
山中最美是春天。
谁注意过山坡上的细草由枯转碧的每日奇景?
谁注意过天空的云彩由深变浅、最终变得柔软雪白的美妙过程?
谁又曾在小楼上静静地呼吸过远山吹来的草木清香?
谁能画出春山的明快之色?
谁能谱出春水潺的清脆之声?
谁能读出春鸟呢哝的窃窃私语?
燕子在十二道明湖中穿梭……
猿群在新叶满枝的树冠上跳跃……
若从高岩上俯视脚下的万丈梯田,但见一条条翠丝盘曲、交叉、萦绕、蜿蜒而上,那明晃晃的田水映着高空的日影熠熠生辉,映着伶俐的鸟影从亮光中划闪而过……
村边的湖泊升起了紫雾……
农人的田舍升起了缕缕白烟……
日出墙头,犬吠门开。
阡陌之上人们往来熙熙,那采桑的村女与耕田的农夫都在忙碌着,最美的是那牛儿头上的一对弯弯长角……
“三叔,我们踏青去!”
“三叔,我们远足去!”
“三叔,我们野餐去!”
“三叔,去年的那丛杜鹃花一定又开了吧?”
“父亲,那边的山里听说跑来好几只小熊呢。”
“三叔,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自己骑着一只花斑豹飞过了南峰的瀑布。水在哗哗哗哗哗,我也哗哗哗哗……”
“嘻嘻,你也变成水了。水!我要用你洗衣服,洗笔,我也要把你洗成墨池。”
“父亲,带我们去嘛。人家娘都已经答应了。”
“是吗?”
谢安的眼角盈出了笑意。
“那,你们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我背了好多吃的东西呢。”
“你就知道吃!三叔,我带了笔和墨,还有一大筒纸,我们随时可以写东西,画画。”
“画一个美女像姐姐一样!”
“讨厌啦。”
孩子们打闹成了一片。
谢安心情好极,略微收拾停当,向老妻与家人们挥挥手,一路歌唱,带着子侄们去了远方。
谢玄自然是背剑相随,仿佛江湖游侠儿。
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湖边花荫里……
林中古木下……
险峰绝壁旁……
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
“谢先生好。”
“老人家你老哇。”
谢安一路与农夫们打着招呼,心中洋溢着无尽的欢笑。
少年时我曾独游远山,迎风长啸。美虽美矣,终感萧瑟。如今孩子们都在我的身旁,跳着嚷着,我又仿佛重回青春……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谢安与子侄们一路吟唱着屈原的《离骚》,高高低低,走走停停,随地野餐,眠草宿穴,游遍了四明山水,三日后归来时诗囊中又添新篇矣。
“玄儿,此游如何?”
“此游甚乐!我愿每年有春天,我愿三叔每年都带我们去。”
大家都笑了。
“你们此游何所得?”
谢琰争着说:“我看到小熊啦,比我还胖。”
大家哈哈大笑。
谢韶道:“看到了以前没看到的壮丽景观,我很高兴。”
谢道韫道:“看到了去年的小路,我也很高兴。”
谢朗道:“乐山乐水,我为智者。”
谢安笑道:“朗儿此语不俗。”故意问:“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众人未及言,谢玄应声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谢安闻言甚喜,跃然曰:“玄儿之言是也!你们都是我谢家的芝兰玉树。我愿你们都成有用之才,异日报效国家,如此则我无憾矣。”
诸谢奋然,互相默默地注视着,振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