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舸索性也在他身边躺下,伸手摸摸他的眉眼,说:"素统领眼睛都不愿睁开,是怕醉得沉了?"
素陵澜一笑,道:"红舸,跟我去江北吧。"
红舸闻言一怔,她听到传言说龙隐司会去江北,本以为今夜一别又不知何时能相见,不料素陵澜却想带她同行,可是--她知道,在素陵澜面前,心中暗自猜疑不如直言相询,遂道:"苏姑娘不是在江北么?"
"是。"素陵澜点头。
"我以为你对她是不一样的。"
"是。"素陵澜也直接承认。
"那带我去是做什么?"红舸掀掀浓丽的秀眉,"我挺喜欢苏姑娘,但可不代表我不会吃醋。"
"真的?红舸,你会吃醋?"素陵澜倦倦地牵出一抹笑容,笑看红舸。
红舸撑起身子,正对着他的面孔,凶悍地扬眉:"哪有女人不会吃醋?"
"那是素某的荣幸。"素陵澜摸摸她的头发,微微一哂,"我本以为红舸已经修炼成精,早已没有爱怨嗔痴。"
"才怪。"红舸瞪他一眼。
"那就这样才好。以后如果在等人,就大方地等,不用知我来了再装睡。"素陵澜冰冷的手轻触她容色浓丽的面容,忽忽一凉,却让她心中灼灼。早该知道什么做作都是瞒不过他的,想来龙隐司的统领要去什么地方,不知前方已有多少人开路打探,还容得她玩这种小把戏?
被拆穿了倒也不懊恼,红舸反坦然畅快地笑了,应一声:"好。"然后继续问,"快说,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带我去江北。"
"我也想晚上可以睡得着啊。"素陵澜只说这一句,便道:"我真的困了。"似倦极入眠。
痛失韩昭,苏檀阳哀痛太过,数日夜不能眠,强打着精神与莫云栖、苏锦和谢楼南商议,铺开的地图上,望着江南的一片空白,大家都有瞬间静默。
"也许......我们也不必太沮丧,所幸江北战事还算顺利。"无人言声,谢楼南低声道。
"也所幸江南还有几万兵将得以逃脱,回到江北军中。"苏檀阳振作精神道。
"那整肃军队一事就交给先生了,不过我忧心倒是当前的当务之急......"苏檀阳沉吟,莫云栖和苏锦心中了然,苏锦轻轻蹙眉道:"是屯粮,对不对?"
苏檀阳颔首:"眼看春荒快到了,若粮草不济终成大患。"
苏锦一点头:"你放心,这个交给我。"
莫云栖神情别有几分沉重,叮嘱道:"小锦,此事定要万无一失。"
苏锦认真地应承后,蹙着眉看向苏檀阳叹口气道:"你也别太忧心,凡事还有我们。"
苏檀阳憔悴面容上勉强浮起一抹浅笑。莫云栖和谢楼南默默退了出去。苏锦也想走,却被苏檀阳拉住手,"小锦,再陪我坐一会儿。"
"军中事急......"苏锦却冲口说出,一时两人都怔了怔,以往苏锦绝不会这样,如今却压不住焦躁。自从听闻韩昭惨死在素陵澜手里,她心里便像一直有一团幽绿火焰在狰狞焦灼地燃烧,火舌吞吐,灼心的刺痛,也分不清是对自己的暗恨,是对未来的忧虑,还是对那曾有过的片刻温柔的恶毒嘲讽。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定要做更多的事情,要抵挡龙隐司阴狠的獠牙,再不能行差踏错。
苏檀阳默默将苏锦拉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如今失了些光泽的发丝上,温柔说到:"小锦,辛苦你。"
苏锦在他怀中摇头。
苏檀阳低低叹息一声,只觉怀中的苏锦越发瘦削,心中怜惜,只道:"小锦,我似乎放了太多重任在你肩上,实不想你为了任何事自苦,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没有。"苏锦立即闷闷地说。
"小锦你从小就这么看着和顺,其实倔得不行。"苏檀阳捏一捏她尖削的下颌,没奈何地说,"现在不想说也罢了,我总是在这里的。"
苏锦点点头,一颗泪水偷偷落下来。
第二日,龙隐司即率军开始北上。
不过,相较义军一边的凝重,素陵澜一行人闲散得像游山玩水一般。渡江的船只是特制,宽敞沉稳,最大限度地免去了颠簸,舱内一应俱全,可说是应有尽有,更是重重叠叠铺满貂裘,布置得暖意融融。
虽然此去江北当是大战在即,但素陵澜与顾风玄不过是闲闲地在船舱中下棋,下到一半,素陵澜转头道:"红舸,你来替我下完这局。"
"怎么?"顾风玄一笑,"下不过我要用美人计?"
素陵澜对他的自信甚为不解,根本懒怠与他多言,只对红舸道:"红舸你来,照我现下的路子你不看棋盘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自顾自到一边去合目养神去了。
谢禾捧一盏热茶给他,有些担心地唤了声:"公子?"
"不碍,有点眼花。"素陵澜把杯盏握在手中暖手,心却在渐渐地往下沉,近来头晕目眩眼前昏花的情形似有增多,这,真的不是好的症候。
那边顾风玄果然惨败,气急败坏地闹着再来一局,只听他说着输给美人很没有面子,要求美人单凭自己与他对弈一局,素陵澜不禁觉得好笑,开口道:"那你还是免了吧,红舸的棋力较我尤甚,你是想输得更难看么。"
顾风玄颓然推开棋盘,走到他跟前坐下,问:"累了?"
"还是不惯坐船。"素陵澜轻描淡写地道。
顾风玄看看外面,宽慰道:"你再忍忍,就快到了。"
"无妨的。"素陵澜振作了一下精神,"哪就那么不济了。"
顾风玄知他不会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好奇地问:"去了江北,这场仗,你打算怎么打?"
"打仗?"素陵澜牵牵嘴角,"现下天寒地冻,不宜动兵,过段时日则春暖花开,妄动兵戈更是唐突美景,嗯,我不打算打仗。"
"什么?"顾风玄素来与他投契,他的心思能猜到六七分,但这次也茫然了,"不打仗?那你怎么荡平匪患?"
素陵澜抬眸带着丝笑意看他,似乎觉得这旁人眼里狡诈得狐狸一般的刑部尚书此刻鲜少可见的茫然样子颇为有趣。顾风玄耐不住了,抱怨:"跟我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素陵澜奇道:"你真是不明白?"
"我知你的意图肯定不止抓几个反贼,但也不明白你如何能不动兵戈就能平定一方。"
"也不是绝对不动兵戈吧,该打的时候我不会手软。"素陵澜深黑眼中掠过一丝森冷寒芒,继而回复一贯带点倦乏的倨傲,淡淡地道,"只看对方配不配、能不能逼得我也动一次兵戈了。"
顾风玄细细琢磨了一番,点点头,眼中又笑出了春风十里:"我猜,这次去江北,你那套对普通百姓课以重典,赏罚分明的律令当不会再用,对不对?"
素陵澜赞赏地点点头,"你想明白了?对,不会再用,我随他们去。"
"好一个随他们去。"顾风玄笑得畅快,站起身走到窗前,由着江风吹得他青碧衣衫翩然倜傥,风流无端,转头笑道:"能与素统领一起玩这一场尽兴的游戏,也算不枉此生。"
正温了酒出来的红舸,听得这么一句,再看到顾风玄摇曳春风的笑容和素陵澜沉静倨傲的眼神,明明应该沾染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自在,却不知为何想起的是当初素陵澜为她所题的一句--每到红处便成灰,心中倒隐约生出一分不安与不祥。
虽然江南都已有初春隐约的气息,但江北依然苦寒,尤其夜深,几乎滴水成冰。
顾风玄在外面晃悠了一圈,与阿潜两人冻得手足发痛,一头扑进素陵澜的"帅帐",连连呵气抱怨道:"好冷。"
素陵澜在灯下随意地翻看一册书卷,抬头看他一眼,道:"知道冷那出去乱走什么,还把冷风往营帐里带。"
"什么?出去乱走?"顾风玄一急,简直委屈了,白他一眼道:"这么安置下来,你不看看外面的地形地貌什么的,你放心啊?"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看着他气恼,素陵澜忍不住一笑,也就多解释了一句,"这一处本来就是我在地图上自己圈出来的陈兵之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去帮我去看了么。"
"哼。冻死我了。地图也有时候也不可信哪。"顾风玄还有些不甘心。
素陵澜颔首:"是,不过能差遣得动堂堂刑部尚书的机会也不多,我怎么舍得放弃。"
顾风玄认命地坐下来,"从小我爹娘和先生都说我惫懒,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红舸呢,让红舸给我温壶酒来去去寒气。"
"你啊,别随便指使我的女人,要喝酒自己温去。"素陵澜毫不犹豫地拒绝。
阿潜赶紧道:"我去给公子温酒。"一溜烟出去了。
顾风玄这才觉出少了什么,奇道:"诶,谢禾呢,怎么不见他?"
言语间,一个暗色的影子略略上前一步,对他施了一礼,倒把顾风玄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这帅帐设计极妙,明暗错落,谢禾站在暗影里,明明就在素陵澜五步之内,但不留神就绝对不会看见。他留了个心思重新打量一圈,心知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把这顶帅帐护卫得滴水不漏。
阿潜是和红舸一起进来的,阿潜端的是酒,红舸捧的是药。
顾风玄找了张舒适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慢慢喝温热的梨花白,再看着素陵澜微敛着眉头一口口咽那碗他看着都怕的苦药,心情这才略略好点,又觉帐内虽不见明火但温暖舒适,不禁满足地舒口气笑道:"我说你这手下的龙隐司,真的是斥候组织么,我看怎么个个都像工部的一把好手,你这帅帐,兵部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元帅什么的,个个见了都得哭,肯定一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
素陵澜喝完药,接过红舸手里一盏清茶,正要吩咐换酒,被红舸按着他的手道:"刚用了药,不能饮酒,先喝着茶吧。"
素陵澜一向我行我素,但这时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好,那我喝茶。"
顾风玄看得乐了,道:"人说过美则近妖,红舸近妖。"
"顾公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呢?"红舸一笑,总有如名花盛放的艳光。
"不用理会他。"素陵澜直接道。
顾风玄严肃地点头说到:"不然,哪敢来管着你呢,你又什么时候服过人管的?所以,红舸近妖。"
素陵澜有些头痛地挥手,"谢禾,不早了,送客。"
"喂!我刚刚暖和过来......"顾风玄懊恼的话音还未落,就已经被恭敬地请了出去,并一直护送到了自己的营帐。身边的阿潜忍笑忍得嘴角都抽了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