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双木”的人,似乎总会止不住的惊讶。
惊讶于他们面前的这两株已有两百年寿命的老物,就好像是得到了自然女神与时光女神的共同眷顾一样,悠久的岁月与一直不停的风吹日晒,不仅没有削弱它生命的分毫,却是让它越发健壮而蓬勃。直到如今,它那巨大而规整的伞盖,已经遮住了周围近两三千平米的土地。实在让人无法想象,这个庞然大物其内在的本质,或者说它的原点,仅仅是两株不起眼的,一般只是被用来修建不到三四米高树篱的蔓藤。
要知道,一般若是没有支撑的话,这两种只会附着在其他树木身上的“软骨虫”,只会趴在地上吃土。
但现在,它们却通过彼此支撑,已经够到了数十米高的天空,成为它所在的这座城市最为高大的自然造物。
而它生得越高,长得越大,简直越能让人感受出它的艰辛,它的特别,它的与众不同来。
双木的中心主干,是两段彼此交相缠绕的粗壮树干,为十分标准的双螺旋结构,一段黑黝黝的,满是粗大的裂口,另一段却干净白洁,只是有些瘤斑。若是用孩子的眼光来看,它可不就是一根高高大大的麻花吗。
只是这根“麻花”的直径足足有七八米,高数十米,荫蔽数亩方圆!
麻花般的主干总是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得出,它始终在朝着天空的方向攀去。而它的身体从离地十几米的地方开始,就不断的朝着四方八方散发各种或是直的,或是弯的,或是光滑的,或是浑身皲裂的,或是瘦的,或是粗的,或是遍布树瘤的枝桠。这些枝桠又都互相缠绕,生出更细更小的枝和那些碧绿的叶,最后交织成一片巨大的伞盖。伞盖朝着四周扩散,同时也不断的朝下伸出一根根一直垂到地上,进到土里的气生根来,作为自己朝外扩张的新支撑。而后者最为细小也起码有三四米的直径,需要五六人合抱。同时越靠近里端,这些从新回到土里的桠枝也越粗大,浅青的苔藓总是附在它们的脚端。
这惊人的景象,如果有无知无觉的人无意闯入这里,恐怕他会干脆以为这里是一片林子吧。
这就是双木,高大而健壮,彼此支撑依靠,又独自成林的双木!
甚至作为对于它的尊敬,在它周围土地生活的人,人们以它作为图徽,将这座城市都叫这个名字——“双木”。
双木城,它的历史几乎和双木一样久远。只是和这株早有名声的双木不同,它是近几十年才因为附近几条铁路的修通才声名鹊起,在此之前它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镇。而它的缔造者,和双木一样,都是那一位只要说出名字来,这片地方就无人不为之叹服的伟大人物。
这株“双木”就是他亲手栽下的。用来向他的跟随者们,也就是第一批来这片土地拓荒的先民,讲明互相支持依靠的道理。
而当这位伟大的人生命逝去,这株健壮的双木也正像他的理念,还有这座以之为名的城市一样蓬勃生长。
岁月就像潮水,或许总是时常冲走岸上那些美丽海螺与贝壳,但有时也会留下发光的金子。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以及他所留下的这两株植物,还是这座城市,都可以说是无比的妥帖。在那个风云变化的时代,他们也正像金子一样发光,像是灯塔一样引领着无数人。
哪怕到了这个一切都平息了的时代,这根坎库斯南湾区的“双木”也在源源不断的吸引着各式各样的旅人和归客。
现在,双木的周边已经被特别空出一块地方,用作它的生长发育。空地的周边芳草如茵,随时又有一片连绵数亩的紫阳花突显眼前,就像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十分好看。再外处,就是那弯弯曲曲的街道以及交叉错落的巷道屋舍。
站在道路上,处在不断走动变化的人群中,翼泯然不语,他那沉静下来的脸满是一种特别的情绪。
只看到他那双露出袖子的小手捏的紧紧,一双眼睛直视前方这个青葱翠绿的庞然大物。
已经来到这里有好几年时间了,这个今年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一直都保持着每天看一看双木的习惯,尤其是在他伤心丧气的时候。
双木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力量吸引着他这么做。
在他看来,面前的她既像是自己的导师,又像自己的妈妈,还是自己最可靠的朋友,总之是一切对他最亲切的人。她总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安慰自己,颓废失望的时候给予他信心,哪怕身体疲惫到一点力气也没有,看看她似乎马上又注满了力量。
因为过去的经历,早已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他,对于任何人都隐隐有着防备和隔阂,哪怕是那些似乎真心想要帮助他的人。
于是,面前这个不会说话的她,就成了他寄托自己情感和发泄情绪最好的对象。
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值得让人惦记的东西,他自己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但他就是无法放下那颗戒心。
在他的眼里,所有周围的人脸上似乎总带着面具,包括他自己。
他已经无法相信那面具之外表现出的微笑和善意了,但又因为他自己的年龄短小,经验浅薄,没有明晰对方面具里边面目的能力,所以他也就只能选择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时时刻刻都绷住那根弦,做一个看上去比较迟钝,却一直在小心观察的沉默者。
翼平常在生活中,总是表现的一副不紧不慢,乃至有些拖沓,漫不经心的样子,这绝不是说他就是那种爱好拖延,偷懒的人。事实上,他远比许多人勤快的多。之所以给自己戴上这幅面具,完全是因为他总是想得太多。满是戒备的他,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会不自觉的,详详细细的研究思考一番。有趣的是,像他这样总是想的多,又懂得一些伪装的人,往往也总会表现成这种迟钝和呆滞的样子。
而这种性格的人,也许是最容易成为阴谋家的!
翼就走在这样的路上。
只是他年纪还很轻,只是想的多,而做的少,并没有一个成熟的阴谋家应该有的决断与勇气,还有那过了分的冷静。
但看着他此刻那紧紧捏着的双手,那挺的直直的腰杆,还有那漆黑眸子里透着的一抹阴霾,似乎他的未来就和正斜照在他身上的金黄阳光一样,一目了然。
而当这缕射向他的阳光,慢慢从他的双肩一直延伸腿上,覆满他全身上下的时候,这个少年才缓缓的回过头来。
他终于抬起脚朝着后面走去。
这时原本西落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到远方的地平线下,那边的天空彻底被霞光染成一片火红,就连整个大地都像是有层火焰在燃烧。
在翼的周围,这火焰最为炽烈的地方,就是他身后的双木。
那巨大的伞冠上,几乎每一根纠结的树枝,每一片油亮的树叶都是反射那明亮热烈的光芒,亮的几乎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像火炬,像灯塔。
但这时,几乎所有朝着它看的人,都恨不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连忙招呼周围的人朝着这里一起看。
真是太美了啊。
只有一个人不仅背对着它,而且还在逐步远离它。
那就是翼。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远去走去。
在双木所在的这片草甸东边,是一片耸立着许多石楼的白石街道,因为太阳西斜的缘故,这条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路,现在正覆盖一片阴影里。
而它正是翼去往的地方。
他正笔直的走向黑暗,一步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