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范雨婷说得从容不迫、有条有理的样子,莫非今天她一个白天就在盘算这件事,预算都出来了。可是他从哪儿弄这九万块钱?两个姐姐总共大概能给一千美元吧,那也只合七、八千人民币,加上自己的积蓄,还不到一万,还有八万,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范雨婷坐起来。
“啊,我在听。”霍小宝吱唔地说。
“你在想,”她借着星光,观察着他的脸,又加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
“你在想钱,是不是?”她紧问。
“我在想我给我姐姐写信……”
“你什么都不要想,只想一件事就行了,和我结婚。”她挪过去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娇态迷人地说,“只是你要保证好好爱我。”
霍小宝感动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女人比他的雨婷更可爱。
“我们跳舞吧?”她绵绵地说。
“跳舞!”他答应。
“抱我进去。”她向他撒娇。
他站起来,用力把她抱在身上。
“你还抱得动我。”
霍小宝说:
“抱不动你就不敢爱你了。”
她用一个吻表达了她内心的欢喜。
他把她抱到屋子的中央放下来,她立刻就去抽屉里取磁带,往录音机里放。她穿一件短袖罩衫,一条长裙裤,是属于在家里穿的那种。霍小宝对她的身材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像这样健美、柔韧而且高大的女人,你单单用一个美字去形容,未免都单薄了一些,她还有更丰富的内容,这大概就是那两个字吧:魅力。
范雨婷回转身来面对着他,虽然音乐响了,但她却并没有急着要跳舞。她抬着双肘在后面弄她的头发,一双眼睛颇有意味地盯着他,像一个小女孩在捣蛋地做一件不让人看见的事情。
等她的双手放下时,她披散的头发现在全给拢走了,蛋形的脸就像是工笔画上的仕女那样标准,长长的眉毛让你人看不厌,大眼睛好像在对你说话,细长的鼻梁娇模娇样的一副天真样,嘴唇微启,隐隐露一点白牙,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霍小宝心潮澎湃地正要走过去,不料范雨婷把身子转了过去,微斜着肩说:
“看。”
原来她在脑后,把头发挽了一个大大的髻。
“漂亮!”他叫好。
他觉得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风韵无比的少妇。
她又正面对着他了,样儿妩媚之极:
“我不是让你说漂亮的,是让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在北方农村,姑娘变成媳妇,就是把辫子变成一个饼饼。”
“你是说……”
“我今天正式出嫁了,你霍小宝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一下子冲过去,抱起她,疯了似的旋转。
“头晕了,我头晕了!”她叫道。
他放她站稳,可是她站不稳,歪倒在他的怀中。他从她光滑的额头顺着耳鬓摸下去,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她闭着眼,出着气,顺从极了,温柔极了。
“跳舞吧,”她睁开了眼,呓语一般,“跳舞厅里要被干涉的那种。”
他们面颊相贴,身体搂得紧而又紧,他感到了她胸脯上十足的弹力。他带着她轻轻地摇摆着,摇摆着,摇到了后墙那扇老式木板窗边。
他不动了,顺着半开的木板窗向外望,月色很好,白日阳光下发黑的枫河水在夜里一片静谧的温馨,不远处横跨两岸的枫桥,在月光下像童话里的剪纸,那么优雅、那么俊巧地位立在夜色中。
“你看枫桥像什么?”他忽然问怀里的姑娘。
范雨婷抬起头,与他一起凝视着户外的月光,说:
“像古代人射箭的弓。”
“太对了,”霍小宝欢呼,“它是一张爱情的弓,射出爱情的箭,穿透了东城的我,连接了西城的你,你我两个连一起,永远不分离。”
范雨婷嘻地一声笑起来:
“你还会念顺口溜。”
“本来嘛。哎,听过书生和浣纱女的故事吗?”
“嗯,小的时候外婆最爱讲,我们西城的人,哪个没听过这个传说?”
“它讲的就是我们呀!啊,也是枫桥边,也是枫桥巷,也是枫桥巷里的小屋,两个心心相映的男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啊,只是没有那一袭浪漫的白纱,可我们也有这一轮充满诗意的月亮。月亮月亮,从古至今你照耀过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可你今天照见的。我和我的小雨婷,才是人世间最最美好的一对!月亮,这是你的福份呀!也是你做过的千千万万对有情人见证中最应该骄傲的一例!雨婷,你说是这样吗?”
他只顾兴奋地讲,却没听见范雨婷答腔,赶紧一低头,发现姑娘的神态似乎暗淡了。
“雨婷,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一会儿,只听她声音幽幽地传上来:
“小宝。”
“嗯?”
“那个书生一走十年没消息,抛下浣纱女儿守空房。”
“不,那是传说,那不是真的。”
“你刚才还在说那个传说好。你,你以后会不会叛我?”
“我永远爱不够。”
“我不信,说不定你现在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那我就拿样东西给你看,它就是证明。”
“什么东西?”
他捉住她的一只手,让她往下去触摸,一接触到胸膛,她就感到了强劲急促的心跳……
他脱掉了衬衣和长裤,范雨婷已经蜷缩在床上,拿毛巾被裹住身子。
他掀了她的毛巾被,她两只胳膊交相抱紧身子成一团,“格格格”地笑,笑声响亮。
他去搔她的腋窝,她笑得笑不出声。
“我投降,我投降。”她直说。
他要去揭她的罩衫,她说:
“让我喘一口气。”
以前,她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地图一时的享受,而今天,除此之外,她还尝到了一丝出嫁的、有回味的甜滋滋的感觉。
为人妻,多么幸福的感受!
枫桥上那轮照耀古今的月亮,如今才照着了最最美好的一对!这是多么深情的吉言!
哦,我的霍小宝,我的……爱人……
霍小宝思考了好些时候,还是决定带范雨婷去见父母。他看得出范雨婷是怀着这种愿望的,大概是希望由他主动说出来,她才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好像很超脱。要知道,带未婚妻见未来的公婆,这是人之常情。
星期六的晚上,他们上床躺下了,霍小宝伸手关了壁灯,在黑暗中对范雨婷说:“
“明天星期天。”
“你带我上哪儿玩?”现在的范雨婷对他特别的依赖。
“上我家吧。”
“真的?”她惊奇地直往他怀中偎。
她果然是等着他说出这句话,她怕为难他。霍小宝心中滚过一阵感动。
“我早该带你去了。”他说,与其是在对她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
范雨婷的声调里充满了向往,显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真想有爸爸妈妈可以叫。”
原来这对她竟有如此的重要。霍小宝不禁心里难过,他对父母仅仅是存着一丝侥幸,但愿他们在既成的事实面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把范雨婷接受下来,只要他们肯这样做,他就愿意按照他们的愿望去考农校教师。
“你父母他们,凶不凶?”她兴奋地问。
霍小宝知道父亲决不会表现出什么热情来,他觉得现在把调子弄低一点好,免得范雨婷到时候因感到茫然而受伤害,就说:
“凶倒不凶,就是当领导当惯了,在家里也像个领导,不大说话,总在想事,我们家,严肃有余,活泼不足。”
“不管怎么说,总是父母亲呀。”她仍是那样的欢喜。
第二天早上出门,范雨婷特地选了一件大方得体的连衣裙穿上,只在唇上抹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头发呢,她想了想,干脆梳一条辫子。
她从霍小宝的言谈中知道他父母都是很正统的知识分子,而且母亲还是中学校长,在学校当领导的,是最看不惯奇装异服,浓装艳抹和妖娆的少女。她突然好后悔,早知道有这一天,她就不会去纹眉眼,她的眉眼本来就不一定要纹。
走出小巷,范雨婷没有让霍小宝招手“打的”,她拉着他往汽车站走,她打定了主意,中巴也行大巴也行,什么车方便就上什么车,中巴到东城一块钱,大巴只花六毛,而“打的”呢,至少也是十五兀。
他们刚到车站,忽听有人在喊:
“婷妹。”
范雨婷扭头一看,呀,不远处站着的,那不是在收容所分手的张妹吗?她连忙对霍小宝说:
“你等一下,有个熟人叫我。”
说完大步赶过去,挽起张妹的手臂走到一根水泥杆旁站住。
“你出来啦!”范雨婷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笑。
“出来两天了。”张妹表情很平静。
“她们呢?”范雨婷关切地问。
“她们是屡教不改。有的被判了。我是打架斗殴进去的,才放了我。其他几个也放了。”
范雨婷忽见张妹手上提着个旅行包,就问:
“你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