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表现就很不自在,唱了一曲后,来叫蓝馨走,歌手是这样,没自己的了,就可以离开,看来两位歌手只唱一场。可是蓝馨却头都没动一下,只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说:
“等一下,等一下。”
这一等就等到第一场结束,蓝馨还坐在椅子上,看着霍小宝把萨克斯往盒子里放,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洪亮有些生气了:
“你到底走不走?”
“你先走吧。”蓝馨说。
“你一个人怎么回去?”洪亮急了,“这是晚上。”
“我不回去了,就在家住。”蓝馨回答得很干脆。
“你明天上早班。”洪亮提高了嗓音。
“我知道,”蓝馨甚至向男歌手挥了挥手,“明天我起个大早,我自己回厂里去。”
“我看你今天有点怪。”
洪亮说完,气冲冲地走了。霍小宝似乎感到,男歌手转身时朝他狠狠盯了一眼。
蓝馨毫无所谓地回一句;
“你才怪,我不想回就不想回嘛。”
第一场和第二场之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蓝馨见霍小宝空手从乐台上走下米,就问:
“你还有一场?”
霍小宝点头,反问:
“你们只有一场?”
蓝馨点点头。
霍小宝想起了洪亮,又问:
“第二职业?”
“我喜欢唱歌,”蓝馨说,“当然挣点钱。感觉还是挺好的。”
“单位离这儿还远?”
“不远,化肥厂,几里路。”
“那你还不回去?”诸葛奋强说。
蓝馨却笑嘻嘻地:
“我还没感谢你哪。”
“谁要你感谢,”诸葛奋强说,“你看,你那位同伴也走了。”
“莫非你想再当一次好人,送我回去?”她“吃吃”直笑,好像十分好玩。
这简直叫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蓝馨却马上又来替他解围:
“放心,我家就在这条街上。”
霍小宝像是在解释:
“我是说,这么晚了,你该和洪亮一块回厂。”
“可是我至少得请你跳一曲,请你吃顿夜宵呀。”
几名乐手也不是每一曲都齐上,有时候轮流歇一下,轮到霍小宝休息时,蓝馨就非常热情地邀请霍小宝跳舞。其实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跳舞上,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和霍小宝交谈的形式。一支曲子里她就问个不停,说个不停,样子兴奋得很,她一听他是枫山市来的,脸上立刻不加掩饰地露出羡慕的表情。霍小宝不愿意被别人看成是无业游民,因此仿佛声明般地如实回答了她的询问,他是枫山市科员。至于为什么来打工,他还是敢于承认是想挣点钱,请了一段时间的病假就出来了。只是他把挣钱的真实原因回避了,他毕竟太看重他的男人面子。
“我还以为你是吃专业饭的呢。”蓝馨的两眼闪着欢快。
“业余的。”他回答。
“其实你完全够专业水平。”她讨好的样子,表示出她显然乐于这样。
他实在感到应该为她说一句好听的话才是,当然,他也是实话实说:
“你唱得不错。”
她不好意思地但也是非常愉快地笑了,然后微仰脖子摇了摇一头光滑的披肩发,回忆说:
“初中毕业那年,我还报考过你们枫山市歌舞团哩,结果……”她调皮地撇一下嘴,“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蓝馨于是开始了自我介绍,她说,去年高考没上线,就去化肥厂当了工人,在化验室搞化验。她从小就喜欢唱歌,进不了歌舞团,她也要进歌厅演唱。现在她白天上班,晚上就来唱,她有瘾,一天不来唱她就憋得慌,她只唱一场,每场两首或者三首歌,十块钱,收入比她的工资还高,她说要不是父母管得紧,不允许,她早就不上班了。
霍小宝突然想起那个叫洪亮的男歌手的含有敌意的目光,不由得开口问道:
“刚才叫洪亮的歌手,是和你一块的?”
她点头:
“也是化肥厂的,搬运工,跟我一样,不安心,比我表现还坏,上班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笑了一下,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他唱得还可以,”霍小宝说,“满有味的。”
“就是文化低了点,高中生,”她说,“他的韵味其实还不够,乐感也不十分到位。”
霍小宝思忖,也许他们是一对恋人吧,不然洪亮不会无缘无故地盯他那一眼的。他当然不好直接问她,再一想,有必要问这个问题吗?于是就不深入这方面的探讨了。
蓝馨也换了话题,她问他住哪儿,如果需要什么用具,她可以替他在家拿一些来。她一再叫他不要不好意思,需要帮助就说一声,她是本地人,什么都方便。
这反倒触动了霍小宝的伤感,想起那间简陋狭窄的小房间,一股流落异乡的孤寂袭上心头。他的思绪飞到了枫山,飞到了他的司马的身边,司马你现在睡了吗,别想我,别想……
“你怎么了?”
是蓝馨在问,他回过神来,看见她正用一种同情的目屺深切地望着他,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有点湿润润的。
好在这时舞曲正好结束,他便努力做得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回到乐台上坐下。然而他的心情却在潮水般的翻涌,他决定明天上午无论如何要给他心爱的雨婷打电话,她那个诊所有电话;
他要告诉她他来这里一切很顺利,过几天就回去看她;他要她注意身体,不要太节约钱,晚上寂寞了就出去玩;他在这里收入不错,比预计的高,一晚上有五十块钱,这样一月就挣上一千五了,除掉一天两顿饭钱,一个星期回家一次的车费,和其他一些开支,净挣一千三百块是没问题的;他现在要再一次修改计划缩短日程,干满两个月就坚决回家,和她一起过日子,再也不分离。
他与她再不是古时那对不幸的书生和浣纱女,他们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有现代化的联络手段,他们分别的日子不是十年而是两个月,更主要的是,他们有海枯石烂也不变的真爱,而博大无私的爱是可以战胜天地问任何阻碍和隔阂的呀!
第二场结束后,蓝馨要请他上街吃麻辣烫,他婉言而执意地拒绝了。他没有那份心情,他只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那间陌生的小房间里,他甚至想好好哭上一场。
因为他想他的雨婷!
预料不到的是,第二天下午不到六点钟蓝馨就来了,她径直问到他的寝室,给他提来一塑料袋水蜜桃和糖果糕点,还有厚厚一摞影视杂志。她打量了一下这屋子,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一会,满脸是汗地提来一只台风扇,一手还握了一只电子驱蚊器。她说是在家里拿的,这屋,没这两件东西还能住人?
在如此不由分说的热情面前,霍小宝除了感动就是接受。
她似乎看出了他神情上的一星儿黯然,想了想,快言快语地安慰他说:
“一人在外,开始都有些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我们双江镇其实还是一个好地方,你在这里多交点朋友,白天闲,可以出去走走。呃,霍老师,明天到我们厂去玩吧,我请假,陪你。”
“别叫老师,”霍小宝赶忙纠正她,“一这样喊我就心慌。”
“那就叫小强哥哥,简称强哥。”
“也不,更心慌。”
“所以说,还是叫老师象话一些。”
话才落音,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小聪明忍俊不禁。
蓝馨中等身材,鹅蛋型的略微瘦削的脸,一对天真的圆眼睛,无论是欢笑还是皱眉,是关切还是思索,都是一个十足的纯情少女。
遇到这样的好姑娘,霍小宝的确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上午他给范雨婷打电话的时候,范雨婷一直在哭,他的心情本来是更加抑郁的,现在多少有了一些轻松。
但是到了晚上,他却感到气氛不对头,洪亮在一旁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而且那道恶狠狠的目光不再只是一扫而过,而是变成了目不转睛地死盯。他还发现小伙子和蓝馨在小声争吵什么,然后,蓝馨就赌气似的噘着嘴背朝着洪亮,不再理他。
洪亮没有像昨天那样唱完了就走,而是一直等到第一场结束。蓝馨却不见了,要么躲到哪儿生气去了,要么独自回家或回厂了。
霍小宝突然觉得在他们面前自己成了一个好成熟的男人,这对小青年的别扭,简直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他与他的雨婷不会为这些芝麻般大的小事赌气,在想象中,他与他的雨婷成了历经岁月风霜磨砺的金婚之人。
不不,不止是金婚,我们相约的是钻石婚,六十年的心心相印和相濡以沫哪!
一想到范雨婷他就心潮起伏,正欲回临时居住的小屋去清静一下,去临窗眺望那夜色中的江水,以便让他的思绪溯江而上,回到枫山,回到枫桥巷,回到他的家,去和他心爱的妻子雨婷呆在一起。可是洪亮却叫住了他:
“你,”他指头倔硬地一点,“跟我到外边去一下。”
要在以往,他是决不会理睬这种不礼貌的态度的,但他看见洪亮的脸色很反常,为了不惹麻烦,他决定随洪亮出去,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