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婷太害怕了,立刻想到了逃跑,干脆一逃了之,可是往哪儿逃?她突然想起了瘦狗的话,瘦狗说过可以带她走……不,不,不走,她绝不走,她不能离开霍小宝,这是她和他的家,她哪儿也不去!
她急忙从沙发上起来,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把针管、胶管、棉花,甚至还有一小袋约一克的****,统统装进一只塑料袋里,走出家门,毫不可惜地扔进了垃圾桶。
剩下的就是明天一早去把钻戒赎回来,九百块钱……啊,钱呢,刘有财那五百块还没拿到手呀!她顾不得什么了,今晚非得把钱弄到不可。她跑出门,给刘有财打了个电话。
“我马上来。”她焦急地说。
“你不来事情说得清楚吗?”那边拖着声音说。
到了刘有财那里,范雨婷不抱希望地恳求他:
“借给我五百块钱吧。”
果然刘有财“嘿嘿”笑道:
“我没有借钱的习惯,但我愿意公平交易。”
“好吧,记住哟,五百。”
“那个老东西是谁?”刘有财粗鲁地问。
“你别管!”她烦躁地一口堵回去。
“他要是跑慢一步,老子这一拳出去就要送他上西天。”
刘有财骂骂咧咧地把四百块钱扔在枕边:
“这是四百。若还要,明天再来。”他说。
范雨婷傻呆呆地不知应答。
刘有财恶狼一般向她扑去。
范雨婷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当铺把钻戒赎回来,可是还差一百块钱,思来想去,只有去找瘦狗。
瘦狗开门让范雨婷进屋,往沙发上一坐,就懒洋洋地去拨电话。
“借点钱给我,”范雨婷说,“一百块。”
“缺钱?好说。”
瘦狗打完电话,晃着二郎腿轻松地又道:
“这不,钱就来了。”
范雨婷一个呵欠,这是宣告快犯瘾了,她把胳膊伸给瘦狗,一脸的乞求。
“婷妹的事,我是有求必应。”
瘦狗说着站起来,慢腾腾走进屋去。出来时,操作也是慢腾腾的,一边惋借地摇头道:
“美人,你亏了,你在枫山这鬼地方亏了,如果肯去广州、深圳,你便是要啥有啥,区区一百块钱,还得张口问借……”
范雨婷心烦意乱,嚷道:“快点,快点!”
瘦狗晃着手上的针管,懒声懒气地说:
“婷妹,听我的没错,走出枫山,海阔天空,这东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还不容易。”
也不知为什么,范雨婷居然问了一声:
“真的?”
瘦狗立刻来了精神:
“哄你半句老子就是条真狗!”
当范雨婷意识到自己是在问什么的时候,立刻就摇起头来,不再言语。
范雨婷痛苦而烦躁地大叫道:
“不听,不听!快给老子打,快!”
瘦狗也不恼,甚至很有点自信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瘦狗是个大好人,帮别人的忙,我是全心全意的,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什么时候都帮,我等,耐心地等。”
又有人敲门,瘦狗示意范雨婷别做声,自己轻手轻脚走过去往门上的猫眼瞧,然后把门拉开,一个中年男子一闪身进了屋。
这男人中等个子,黑皮肤,扁平脸,但是派头十足,花衬衫和白短裤都是高档货,头发梳得溜光,手上戴两枚硕大的金戒指。瘦狗对他特别客气,很尊敬地一口一个“乐公”,又是递烟,又是点火。
但是,来人却把目光死死落在范雨婷身上,眼睛在他那张黑脸膛上熠熠闪亮。
“这就是婷妹。”瘦狗见状忙作介绍。
“久仰芳名,久仰芳名。”
来人一口广东普通话,微欠着身子,装得很有些教养。
“这是大名鼎鼎的乐总经理。”瘦狗转向范雨婷介绍。
范雨婷只是点点头,她没心思交谈,她瘾发了,还要去赎钻戒。她拉了瘦狗就往里边去,一进卧室,迫不及待地拿了胶管往自己胳膊上套。
“也好,你自己动手,我去陪陪客人。”
瘦狗说完走了出去。
注射完毕,范雨婷躺倒在床上,什么钻戒呀,回家呀,霍小宝呀,霍小宝的父亲呀,所有的担心和害怕全都从脑子里一扫而光,她一心想的就是舒服感的来临。
瘦狗进来,坐在床边,抚摸着她说:
“你看他怎么样?”
“谁?”她笑着问。
“乐公,乐总经理。”
“什么怎么样?”
“他在广州,有金山银山,花一百辈子也花不完,五百块钱一克的那玩意,他也舍得买给你‘吃’,让你‘吃’饱‘吃’好。”。
“他干吗要买给我?”
“你真是脸蛋好看脑袋不开窍,他最近死了老婆。”
“又怎么样?”
“你想过神仙的日子,就跟他走呀,笨猪。”
“跟他走,去广州?”
“是你的福气,他看上你了。”
乐总经理笑眯眯地走进里屋,显得彬彬有礼,只是眼光燃烧着贪婪的火焰,他和颜悦色的,嗓音很好听:
“姑娘,我听说了,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他掏出皮夹,从中抽出一叠钞票,很随便地说:
“这是一千块钱,就别提‘借’那个字了。”
范雨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瞪着那叠钞票。
“拿着吧,看乐总经理对你多好。”瘦狗说。
乐总经理捉起他的手,把钱放在她手掌上。
范雨婷低头再次看着手中的钱,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假如早有这一千块钱,她也不会去找刘有财了,也不会被霍小宝的父亲撞见了……对了,她还要去赎戒指,还要回家。“我不要。”
她站起来,把钱还给乐总经理,只是动作不是很坚决。
“乐总经理喜欢你嘛。”瘦狗把她伸着的手拉回来。
“那我就借,以后还。”范雨婷也实在不想让这笔钱就这样轻易离开身边。
“随便,随便。”乐总经理手一挥。
“还用还?”瘦狗凑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跟了乐总经理,他的钱还不就是你的钱。”
“是的,是的。”乐总经理连声应道。
“跟他?”范雨婷望着皮狗问。
“去广州。”
“不,我哪儿也不去,”她拼命摇头,“找走了。乐总经理,这钱,我借,谢谢你。”
赎回钻戒没费多大周折,当铺经理很讲信誉。
但回到家,范雨婷却惊呆了,霍小宝坐在沙发上,悄声无息地,如一个游魂野鬼。他的样子也如落魂一般,两眼深陷,目光失神。见她回来,他立刻抬头,大睁双眼,焦急而又惊疑地审视她,仿佛渴望得到什么答案。
范雨婷明白,事情果然来了,霍小宝肯定是接到其父电话后特地赶回来的。她心口一阵疼痛,内心害怕,手脚僵直,就这么呆呆地立在门口。
霍小宝两眼一闭,痛苦而失望地垂下了头,紧握双拳。哦,那个书生一见十年后的浣纱女也是这样吧,在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青楼,在那笙歌悦耳的香房。今天的姑娘为什么与古时的女子一样,还是守不住自己的誓言,还是守不住自己的爱?时间为什么对痴心的男儿那么残酷,要一刀一刀零剔碎剜地阉割他的一颗赤心?
范雨婷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副听天由命的驯顺,只等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霍小宝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洗个澡。”
范雨婷回过神来了,忙说:
“我给你拿换洗衣服。”
“我自己来。”他疲倦地说。
“我去给你开热水器。”她又要进厨房。
“我自己来。”他还是这么一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
范雨婷惶恐不安地看着霍小宝脚步无力地走进厨房,她咬紧嘴唇,泪水溢满眼眶。
她赶紧出门买菜,割了一斤多肉,买了两个牛肉罐头,切了一半卤鹅,一只烧鸡,买了些蔬菜。回来时,霍小宝已经洗好澡躺在床上,仿佛已经侧身睡着了。她小心地唤了两声,没见他动,她不敢去碰他,就进厨房做饭。一边做饭,一边流泪。现在她特别的伤心,也不知是特别的内疚,还是特别的自怜。
做好了饭,范雨婷坐到床边,她知道霍小宝没有睡着,他睡着了有轻微的鼾声,而此刻却声息俱无。
“小宝,起来吃饭了。”
她轻声唤道,并拿手推了他一下。
霍小宝一下翻身坐起,两只脚在床下胡乱划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拖鞋,他默默地走向饭桌,默默地坐到桌边。
她给他夹菜,他手中的饭碗下意识地一缩,还是那句话:
“我自己来。”
这几个字像一支支利箭,他每说一道,就仿佛是往她心里发射一次,她的心已被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范雨婷希望他问她,该来的惩罚就早来吧,然后她就向他解释,虽然是撒谎的解释,也比现在这种潜伏着危机的沉默气氛好得多,这种沉默,就是一只羔羊被绑在猎人的案板上,当那一刀迟迟没有宰下来时,羔羊心里所承受的巨大恐慌啊。
但是霍小宝始终低头扒饭,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