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证据，我讲讲“荆府纪善”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傅先生提到世德堂本前面有陈元之序，序里边有这么几句话，刚才傅先生只念了第一句，没念底下那几句，这句话是这么说的：“《西游记》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或曰：出天潢何侯王之国。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王自制。”这意思是说，《西游记》这本书不晓得作者是谁。有的人说是从藩王的王府出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得了天下以后，把他的子孙、兄弟、亲族分到全国各地作王，就是藩王）“八公”是一个典故，淮南王刘安手下有几个幕僚叫八公，八个人，后来“八公”就指王府门客。“或曰出八公之徒”，就是说，这本书的作者是王府里的门客，这个就牵涉到吴承恩是不是到荆王府作过荆王的门客。“或曰：出王自制”，就是说是那个王自己写的。这个序里介绍了三种说法，没有下判断。陈元之这些话很值得注意，应该是有一定根据的，出版商请他写序，他总得问你这书从哪儿来的，也许出版商怎么怎么对他说了，他就写到序里去了，这个事情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只能是推测。
吴承恩在长兴县做县丞期间为什么坐牢，咱们不知道，这个牢坐得也不长久，几个月时间就放出来了。出来以后心情很不好，经过朋友李春芳的介绍，去荆王府作了纪善。也就是说，从长兴出了牢以后就直接到荆王府去做官了，没有回故乡。这个过去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到过荆王府，要在他的诗文集里去查。荆王府现在湖北省的蕲州。蕲州这个地方没有保存荆王府的档案资料，蕲州的图书馆书也没有归类清楚，所以在蕲州查不到吴承恩的资料，查不到有关他的行踪，但是吴承恩的诗文集保留下来了，我们从他诗文集里的一首诗就能够判断他是到过蕲州，诗在蕲州写的。这首诗叫《宴凤凰台》，过去认为这个凤凰台是南京的，因为李白写过《登凤凰台》，湖北蕲州也有凤凰台，而且吴承恩这首凤凰台诗里所写的风景、地理情况和湖北蕲州那个地方完全符合，这就证明吴承恩是到过蕲州，做荆府纪善是真有其事，不是虚有名字。
下面再从《西游记》里边举几个材料来证明他到过荆王府。第八十八回到八十九回讲到了玉华州，唐僧师徒四人到了玉华州，发生了四件事情，第一件，人家说我这个地方是天竺国的下郡，地名叫玉华县，城里边的县主就是天竺国的尊使，封他为玉华王。第二，有这么几句话，“府门左右，有长史府、审理厅、典膳所、待客馆”。第三，接待他们的玉华王自己说，我在这个城已经有五代了，有贤良名声在外。第四点，这个玉华王有三个儿子，三个小王子后来拜孙悟空等为师。这四点完全和荆王府符合。玉华王是皇帝的宗室，在这个地方受封，和荆王完全一样。第二，玉华王这个名称完全可能是荆王的别称，因为在荆王府有七个宫，其中有一个宫就叫玉华宫。第三，荆王恰恰有三个儿子。纪善有时候要教他们念书，教他们提高文化，这三个小王子可能是跟过吴承恩读书的，所以写到孙悟空名下了。玉华王说他经历了五代，我们查历史发现荆王到吴承恩的时候是第六代，前面经过了五代，再有玉华王府内有这个馆那个馆，完全符合王府的建制，王府一般都是这样子的，长史馆，典膳馆等。这个从现在一些地方志的图里都能查出来。所以吴承恩要是没有到过那个地方，不可能写得这么具体。唐僧沿途经历了那么多地方，都叫做某某国，唯独这个地方不叫玉华国，叫玉华州，或者叫玉华县，这和荆王有关系。为什么？因为第三代荆王犯了罪被皇帝赐死。王在一系列的问题上都有一些规格，被赐死以后有些规格要降低，不能按照原来王的规格来享受，就好比现在某个人死了，加上一句副部长待遇或者其他什么待遇，要降低这个，所以这个玉华州不叫玉华国，可能跟这个有关系。这也是荆王府实际的一个情况。
从荆王府这一点来看，也证明了这本书是吴承恩写的。
（刘世德，1932年12月生。汉族。原籍山西临汾，生于北京，长于上海。1951年9月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1952年，并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年毕业，分配至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当时又名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现已改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至今。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明清小说。社会职务有：中国古代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三国演义学会会长，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中国水浒学会副会长，中国戏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古代戏曲学会常务理事；《文学遗产》编委，《红楼梦学刊》编委。有《中国文学史》等九部著作，主编《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等六本丛书。）
《西游记》概述
《西游记》是明代“四大奇书”之一（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冯梦龙语，其他三本是《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今存最早最完整的刊本即有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陈元之作序的金陵世德堂本，署“华阳洞天主人校”。
《西游记》是在历史真实上不断演义出来的。史载，唐太宗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年仅29岁的青年和尚玄奘（唐僧）带领一个弟子离开京城长安，到天竺（印度）游学。他从长安出发，途经中亚、阿富汗、巴基斯坦，到了高昌国。那里的居民推崇佛教，国王更是喜欢这两位从大唐来的和尚，愿封他们为护国法师，加上黄金百两、骏马千匹。弟子动摇了，留在了高昌国，而玄奘偷偷溜出向西逃去。高昌国士兵追来，送给玄奘一匹白马和一些文书，送玄奘继续西行。玄奘历尽艰险，最后到达了印度。他在印度学习了两年多，并在一次大型佛教经学辩论会上任主讲，受到了赞誉。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46岁的玄奘回到了长安，带回佛经657部。他这次西天取经，前后19年，行程几万里，引起轰动。后来玄奘在译经之余，口述西行见闻，由弟子辩机辑录成《大唐西域记》十二卷。而玄奘另两名弟子慧立、彦悰也撰写了《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对取经事迹作了夸张的描绘，并插入一些带神话色彩的故事。之后西天取经的故事开始流行。如本章提到的新野县当时就以猴戏闻名天下，南宋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金代院本有《唐三藏》、《蟠桃会》等，元杂剧有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无名氏的《二郎神锁齐大圣》，元代杨景贤杂剧《西游记》，这给《西游记》的创作提供了丰厚的基础。
淮安有大禹治水在桐柏山与水怪无支邪大战、最后将其镇在淮安龟山脚下的传说。古《岳渎经》（古时的一本地理书，早已失传）的一个记载：大禹为治理淮河，三上淮河的发源地河南西边的桐柏山，与木、石、风、雷等各路妖魔不断斗争，最后的关键一役是与淮涡水怪无支邪的一场大战。他最终将这个大青猴一样的怪物“锁镇于淮阴龟山之足”。而龟山，在今淮安市境内的洪泽湖边。唐代李肇在《唐国史补》中还说了一个故事：唐武德年间，洪泽湖一渔民在洪泽湖边的龟山钓鱼，钓钩下湖后却拉不动了。他潜入水中，发现鱼钩正钩在一个铁索上。于是报告给了楚州（今淮安）刺史李汤。李刺史来到现场，让当地几十个精壮小伙跳入水中拉此铁索，却仍拉不动。他再命牵来百头牛拉，最终拉起一个青面獠牙、目光如闪电，七孔流水如瀑布的猴子来。众人皆吓跑了，刺史也惊呆了，后来他就看着猴子自己再沉入了水中（在宋人所编的五百卷的《太平广记》一书中也有同样的记载）。在淮安，这个传说出水怪的龟山迄今还遗有百牛潭、支邪井等遗迹。鲁迅先生考证说，吴承恩当年在淮安写《西游记》时，书中孙悟空的形象就源之于无支邪的传说。
淮安东北处海边，就是当年淮安府所属的海州（今连云港市），上有花果山，也有水帘洞。
上述这些丰富和生动的素材，成了《西游记》中鲜活的文学元素。
《西游记》的成功，还在于塑造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等生动的艺术形象。唐僧诚实善良，一心向佛，但有些迂腐，鉴别能力差；孙悟空性格叛逆，机灵调皮，武艺高强，疾恶如仇；猪八戒憨厚淳朴，贪吃好色，将普通人的本色写得十分真实；沙和尚任劳任怨，谨守佛规律，老实人的形象生动。这些生动的艺术形象是吴承恩独创的。
《西游记》成书于16世纪明朝中叶，它诞生以后，一是在文学创作上引发一系列反应，如开创了神魔小说类型（鲁迅语），更新小说审美观念，演化出科幻小说，推进形象塑造手法多样化等等；二是在社会文化上还对知识分子话语、庶民百姓生活、上层宫廷娱乐、宗教意识等各方面产生深刻影响。三是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西游记》最早的正式译本是18世纪中叶的日文译本，之后被翻译成二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译名也有多种：《圣僧的天国之行》、《一个佛教徒的天国历程》、《猴子》、《猴王》、《猴与诸神魔历险记》、《猴与猪》、《神魔经历危险记》、《中国的仙境》等，至此，《西游记》被公认为是世界名著，淮安的文学也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了一席。
附：吴承恩的几首诗
一
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吴承恩赴南京贡院参加秋试，结果再次落榜。返乡途中，他路过镇江，夜宿金山寺，于一幅扇面上赋诗一首：
甲午秋宿金山寺
十年尘冷，今日携壶试一登。
醉把花枝歌水调，戏书焦叶乞山僧。
青天月落江鼋出，绀殿鸡鸣海日升。
风过下方闻笑语，自惊身在白云层。
甲午秋宿金山寺射阳承恩为沐湖先生书。
他还作有《金山寺》一诗：
几年梦绕金山寺，千里归舟得胜游。
佛界真同江月静，客身暂与水云留。
龙宫夜久双珠见，鳌背秋深片玉浮。
醉依石栏时极目，霁霞东起海门楼。
二
吴承恩写过一篇有名的诗章《二郎搜山图歌》。吴承恩36岁那年，明世宗南巡承天府（今湖北安陆县），随驾文武大臣乘机大捞横财，闹得民不聊生，吴承恩一怒而写了这首诗，将那些祸国殃民文武大臣斥为“二郎搜山”神话传说中的“妖魔”，“五鬼”，“四凶”，此诗也可佐证吴承恩早就对神奇素材有收集。
二郎搜山图歌
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
江翻海搅走六丁，纷纷水怪无留踪。
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锁交缠擒毒龙。
神兵猎妖犹猎兽，探穴捣巢无逸寇。
平生气焰安在哉？牙爪虽存敢驰骤！
野夫有怀多感激，抚事临风三叹息。
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
救月有矢救日弓，世间岂谓无英雄？
谁能为我致麟凤，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
三
吴承恩诗作《和文衡山石湖夜泛》：
洞箫一曲倚歌声，狂杀老东坡。
画船占断湖心月，杯中绿先酌嫦娥。
试问沧州宝镜，何如鹅鹊金波。
笔端万象困搜罗，无奈此翁何？
玉堂回首惊残梦，无心记、往日南柯。
想见年来江上，桃花乱点渔蓑。
四
吴承恩有一首《宴凤凰台》诗：
梅花融雪丽香台，仙旅凭高锦席开。
山水四围龙虎抱，云霞五彩凤凰来。
客乡喜入阳和侯，尊酒叨承将相才。
独倚东风番醉墨，遍题春色对蓬莱。
五
吴承恩上任长兴县丞，先到杭州西湖一游，写有一首《秋夕》：
络纬啼金井，夫容敛石房。
寒松静生籁，仙桂妙闻香。
竹火煎茶寺，菱歌载酒航。
人间秋夕好，第一是钱塘。
六
写《杨柳青》一首：
村旗夸酒莲花白，津鼓开帆杨柳青。
壮岁惊心频客路，故乡回首几长亭。
春深水涨嘉鱼味，海近风多健鹤翎。
谁向高楼横玉笛，落梅愁绝醉中听。
§§§第三节 施耐庵与《水浒传》
古代白话小说家是受歧视和看轻的，以至于小说家们不愿公开自己的姓名，当然包括身世，这造成了小说家们身世的考证难。施耐庵就是一例。
《水浒传》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其他三大名著是《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
就施耐庵和《水浒传》而言，目前的迷团有：施耐庵的出身地及生平如何？《水浒传》成书于何时？《水浒传》的作者究竟是谁？《水浒》是施耐庵独创还是与其学生罗贯中合作？就淮安文学史而言，施耐庵是何时到的淮安？《水浒传》是否在淮安成书？等等。
施耐庵是哪里人
苏州大学历史系教授陆振岳掌握有清初手抄本《顾丹午笔记》。顾丹午，名公燮，约为乾隆时苏州名流，苏州地方史料中引用《顾丹午笔记》之处甚多。此笔记说：“施耐庵，钱塘人，与刘青田（即刘伯温）相契。明太祖搜罗人材，刘荐耐庵，命访之。适耐庵作《水浒传》甫竣。刘阅之，遂不言荐。归报太祖曰：‘此人心思才力已耗尽于一部小说矣。用之何益！’”意思是说，施耐庵是钱塘人（今杭州），与刘伯温要好，明太祖朱元璋搜罗人才，刘就推荐了施耐庵。朱元璋就让他去寻访施耐庵。到了一看，施耐庵刚写完《水浒传》。看到《水浒传》是如此浩大的一部作品，刘伯温便没有讲推荐施耐庵作官的事。回来便对朱元璋说，施耐庵才力全在一部小说中耗尽了，他没什么可用的了。
《兴化县续志》卷十三《施耐庵传》记载：施耐庵原名耳，白驹人，祖籍姑苏。兴化现属江苏省泰州市，白驹已是江苏盐城市大丰县白驹镇。（注：大丰县是1949年建的县。）
淮安市是施耐庵最后居住的地方，淮安学者的说法是：施耐庵（约1298 — 1370年），原名施耳，施子安。元代至顺年间的进士，曾在钱塘（今杭州市）做官。与刘伯温同榜进士。元末盐民张士诚起义，也多次派步将、施的好友卞元亨来请施作谋士，他不肯，带着弟子罗贯中乘船逃到淮安，隐居在淮城棋盘街东头都土地祠西侧一个单门独院的知友王肇庆家中。王是当地最大当铺的老板，家中豪富，喜结天下名流。施耐庵竟以楚州（今淮安市楚州区）的萧湖、勺湖、越湖、洪泽湖、白马湖、蓼儿洼湖荡、芦苇沼泽及山东水泊梁山为背景，更以淮安画家龚开画的《宋江三十六人赞》为线索，创作了巨著《水浒传》、《隋唐志传》、《三遂平妖传》等奇书。《水浒传》成书于淮安，施耐安最后也客死于淮安。
此外，还有施耐庵祖籍是泰州海陵县，世居兴化，后迁苏州一说，还有出生在苏州说。这样施耐庵就有了盐州人、泰州人、杭州人、苏州人等说法。
笔者综合评述认为，施耐庵祖籍苏州，生于泰州兴化的白驹，现在白驹又属于盐城。他在杭州做过官，最后写《水浒传》于 楚州（今淮安）。死后也葬于楚州。
施耐庵生平
一度时间认为明人王道生所写《施耐庵墓志》和袁吉人《耐庵小史》是可靠的。但后来很多人认为是伪作。这样就给考证施耐庵的生平带来更大的难度。
明嘉靖十九年（公元1540年），兵部武官高儒编成《百川书志》20卷，其中载：《水浒传》是“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明藏书家郎瑛编出《七修类稿》55卷，其中说：“此书为‘钱塘施耐庵的本。施耐庵与鲁、刘相别时，曾作《新水令秋江送别》套曲，抒发慷慨悲痛之情。不久，张士诚身亡国灭。施耐庵浪迹天涯，漫游山东、河南等地，曾与山东郓城居淮安，染病而殁，就地高葬，享年75岁。施耐庵……寓居江阴徐氏初，为其塾师。随后还旧白驹，隐居不出，感时政衰败，作《水浒传》寄托心意，又与弟子罗贯中撰《三国志演义》、《三遂平妖传》等说部。他还间，胡应麟做官，但他仍然坚持不出仕，在当地积德累行，名声极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