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石破天惊
“寡人细读仙长经卷,其中讲到,老子西游,关尹喜见紫气,知有真人当过,果得老子,遂执弟子礼,向老子请教,老子亦知其奇,应其所求,著道德经五千余言,留传世上。这番论述,寡人略有所闻,不足为奇。可是后面讲述,老子至楼观台传关尹以内外修炼之法,后关尹随老子俱游流沙,到达巴蜀,数载之后,关尹远离中土,西行抵达于缅甸之曼德勒,对世尊释加牟尼及佛教弟子阐释了老子思想,滋事见著《阿差末菩萨经》。此等言辞,生僻艰深,闻所未闻,不知爱卿可曾从上古之书中,得窥一斑?”
“古书之中,并无相关记述,然而微臣曾听闻蒯通谈及其业师许负时,涉及类似词藻。许负曾言,在中华之西域,有一天竺古国,有大圣人曰释加牟尼,创立学说,称之为佛教,陛下方才提及的生僻字眼,大概于此有关。”
“以此看来,经卷所言,的确不是随意编纂了。”
“仙长岂能妄言?如此胡编乱造,以讹传讹,岂不有损清誉?老子其人其事,当世未尝有人目睹,但我朝许负其人,陛下应该有所耳闻吧?如此观之,奇人异事,并非空穴来风。”
“寡人岂能不知。据说此人当年曾经为母后相面,断言她终成帝母。仅以此神奇相术,便可见此人非同凡响。寡人适才的确有几分口不择言了。”皇帝顿一顿,接着问道:“经卷中还提到一位地藏大士,为幽冥教主,专司解脱六道众生罪苦,冥界之说,寡人未尝深信,但此书中言之凿凿,并将所谓黄泉之路,如数家珍,其中境况,仿佛亲历,爱卿对生死鬼神之说,如何看待?”
“微臣曾闻,凡人一死,灵魂出窍,其魂魄被羁押经由三途川,迈过奈何桥,其间一路幽暗恐怖,了无生机,唯有彼岸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黄泉之路,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彼岸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叹到:你何不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此花得到地藏辅助,合二为一,化名曼珠沙华,历尽艰辛,降生红尘,欲求不再分离,无奈天命难违,终至决绝。生生世世,永远相忘。”贾谊说到此处,竟然潸然泪下,皇帝不知不觉中,也挪动了坐席,靠近贾谊。两个人都陷入忧伤与遐想之中。
“不知何故,这则故事,寡人听起来格外痛心。”皇帝也不顾失态,眼角的泪水夺眶欲出,他好像被贾谊描述的凄婉的传说所打动,竟然忘却了自己的提问。
“或许是它引发了陛下心中的隐情吧。”贾谊莫名其妙地说。
“隐情?”皇帝一头雾水。
“陛下可知太后为何稳坐后宫,却一病不起,三年难愈。而身居乡野,反倒怡然自得?”贾谊的问题,突如其来,皇帝越发迷糊,“寡人不知,爱卿不妨直言。”
“请陛下恕臣死罪,臣方敢知无不言。”
“哦?”皇帝讶异地点点头,“今日不论你说什么,寡人都恕你无罪。”
“太后之病,乃是心病。因为皇帝并非太后所生,皇帝生母乃是太后的孪生妹妹星坠夫人。当年星坠夫人为成全太后和皇帝的性命,代替太后饮鸩而亡。自此之后,太后心生愧意,不能安居皇宫。微臣建议陛下准许太后出宫,居于田园,如此太后才不致惶恐,渐渐安然无恙;至于建造高塔,实则是希望陛下能借拜塔之举,告慰星坠夫人之灵。”贾谊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可是皇帝的脸色却变得煞白,好半天没出声。
“方才所言,有何依据?”寂静了半响的宫室里,终于传出皇帝嘶哑的声音,显然他刚才正经历了一番心理的震荡和思绪的梳理。
“星坠夫人舍生取义,太后无端罹病三载,凡此种种,陛下没有一丝怀疑?如若想要真相大白,陛下何不向国舅爷薄昭讨教,个中原委,他一清二楚?”
“你还有什么隐情,一并说来?”皇帝问。
“微臣还知道,当年楚王韩信与星坠夫人喜结连理,育有一子,未满周岁。恰逢此时,薄太后也身怀六甲,但吕太后百般谋害,薄太后无奈,只好奔赴楚王驻地避难,因为路途颠簸,胎儿不保,最后李代桃僵,将星坠夫人之子带回高皇帝所在成皋,高皇帝赐名刘恒,是为陛下也。此事太后与薄国舅皆亲身经历,蒯通和利苍也都知情,微臣乃是受蒯通和利苍所托,择机向陛下言明真相。今日既然陛下恕臣无罪,臣也就斗胆直陈,言无不尽。”
“楚王韩信?不,寡人乃是高皇帝嫡子,你今日所言,寡人可以不予追究,但这等混淆是非的谎言,从今而后,不许再信口雌黄。”
贾谊看着色厉内荏的皇帝,不由哑然失笑,“信口雌黄?陛下何不仔细回想一番,若无楚王韩信东征西战,诛灭项羽,大汉何以开国立基?但高皇帝登基之后,数次威逼楚王,楚王从未反戈一击,终至吕太后纠集相国萧何以聚众谋反之名,清缴淮阴侯府邸,陛下可曾见到楚王有过一丝回击?若论楚王之才,大汉谁人能敌?所以,陛下难道不觉得楚王身上有很多未解之谜吗?”
“你的意思是想让寡人为楚王翻案?”
“那倒不必。微臣方才所讲的彼岸花的传说,陛下觉得可信吗?”贾谊突然调转话头,皇帝又是一愣,“这和楚王有什么关系?爱卿今日怎么如此语无伦次?”
“微臣的确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陛下勿怪。”贾谊一边接过皇帝的话茬,一边暗想,其实自己对于这两者的关联也不甚明了,只是曾经听闻蒯通提及彼岸花和楚王以及星坠似乎有所牵连,但却不知其详,既然如此,不如不说为妙。贾谊接着皇帝此前的问题说,“楚王的事情,皇帝可以慢慢查询,眼下有件事,微臣不得不如实相告。星坠夫人虽然暂时停放在长沙利苍所造陵墓之中,但尚未安葬,希望陛下早做定夺,好让死者安息。毕竟……”说道这里,贾谊只好戛然而止,因为皇帝并没有确信星坠夫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当然,猝然之间,让他接受这样的事实,的确不大可能,他也不会仅凭借贾谊一面之词就轻易相信这样突兀的消息。果然,皇帝终于恢复了沉着与表面的淡定说,“今日你我君臣之谈,勿对外人言及。爱卿既然离开长沙太傅之职,寡人就委屈你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刘揖,是寡人幼子,望爱卿着意管教,勿失寡人之望。”
听到皇帝的安排,贾谊倍感失落,虽然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不能在庙堂之上,辅佐君王,治邦安国,终归使他怏怏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