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温度很高,江洋只穿了一件秋装薄款素色毛衣,堇昔自看小乔画画不久后也脱了外套,现在只是一件小礼服。
江洋一点也不介意堇昔的沉默似的,“刚才,我留意到席向阳老师和我家老夫人的谈话,知道了你的名字。堇昔,周堇昔?”
堇昔有些皱眉,不过还是微笑着点头。
江洋也跟着笑起来,盯了堇昔好一会儿才说:“你皱眉的时候,好特别。不过现在我想说的却是,你记不记得,除了吃饭的那次,我们还见过一面。”
“你记得?”堇昔心里在想,我怎么记得在哪里见过你,真是奇怪。
“就在台球俱乐部的门口,你差点撞上我的那次。你还跟我说抱歉了,记得吗?”
“好像是。”堇昔晃着香槟,停止往嘴边送的动作。啊,原来是那个有美女相随却还要耍冷的麻色衬衫男。她还记得当时她有问过斯颖的,而斯颖却没有回答她。
“我记性还不错,所以我记得你。后来,在餐馆偶遇,那已不算我们的初次见面了。当然,那时候我也不是故意要过去搭讪的,只是恰巧四座的餐桌就你们两位,我想着应该很好说话,所以……”
“……”
“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了吗?”
江洋如此真诚地试问。堇昔只是低头看着手指间的郁金香杯,心已开怀,抬头有些仰视着江洋,爽性地回答:“嗯,你我已是朋友。”
堇昔的视线从江洋身上移开,寻着一道目光看去,见寒亦宇在人群堆里好似看了她一眼。高挂在正厅中央的水晶大吊灯居然晃眼,她掩饰般轻抿了一口香槟,舌尖在紧合的唇内舔舐。寒亦宇始终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而且那中年男人看起来是那么面善,还是面熟?那眉宇间的英气……
她甚至听不清江洋后来跟她说了什么。
“江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以为今晚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了……”有几个青年俊才走过来和江洋打招呼,看似就是有交情的一拨人。
堇昔想走开,半举香槟,朝江洋抿嘴一笑喝了一口也就转了身。与别人擦肩而过时,堇昔心无防范,小小地被撞了一下。黑色高闪亮片露背晚礼服的女人。不过,她也懒得去看清是谁。
不知是否凑巧,当堇昔和席向阳正要出到宴会厅正门的时候,碰见寒亦宇与那个让堇昔觉得面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与一些人在交谈着什么。这让堇昔更加肯定,她见过那个人,在哪里。
堇昔和席向阳真要走时,江老太和儿媳一道出来欢送。纪萧芸还应了江老太的意思给堇昔一份礼物,堇昔可是极力推脱,但还是被纪萧芸硬塞到手上。不过按手感来看是个挺轻的锦盒,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江老太还怪她过于客气,让两世家间生了分。
席向阳和江老太又寒暄了许久才真正道别。
而这时,她们刚要上车,小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堇昔一回头,
“这画,送你。”
堇昔双手接过小乔递过来的画,画面上是她和江洋站在一起的场景,她正优雅地端看着手中的香槟杯。这画……
“那我留着,今后你出名了,我就挂出来给大家看,说这是小乔当年还混江湖的时候给我的。没准哪天没钱吃饭了,我也许会拿去换钱。不过,你怎么没往上面签上大名,好做个专利商标?”
“胡闹。”席向阳在旁嗔道,还帮堇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说得没错啊……”堇昔委屈地笑了,朝小乔眨眼睛。
“今后若承你贵言,你向我要画,我会送你。”小乔把画拿回去放进一个精巧的画筒才又潇洒地递给堇昔。
“谢谢,我记得了。今后糊口过日,算你一份功劳。”
“好!”
堇昔的眼神里有种深许的味道,“难得你我相见恨晚,走之前,我想为你践行。这是我的手机号,你一定不要忘了给我电话。就算你在临市启程,我也会赶过去送机的!”
“会的。”小乔收回自己的手机放进口袋,腼腆地笑了,两边的酒窝好可爱。
“先回去,宴会之后,江老太太会找你的,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小乔,你要好好努力,老师相信你的。”
“谢谢老师,我不会让您失望!”
小乔已经轻快地跑回那江家大院。看着她的背影,堇昔揽上席向阳的手,“难得的人才,对吗老太太。”
席向阳欣慰一笑,轻拍着堇昔的手背说,“当年她找到我的时候,才十七岁的年纪。你知道我是早就不收弟子的,学校方面,这些年来只是尽些义务。但就是她的样子她的年纪,让我想起远在英国的你,所以,我才答应做她的指导老师。这一做,就差不多两年。”
“亏您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要不现在还不遗憾死您啊。”
“是啊,有些事情,不能太过绝对。”
这话,让堇昔心里一抽。
夜已深,堇昔陪席向阳坐在后座,看着车子外的夜色,有些累了,正独自冥想。
摊开手,掌心的心形巧克力包装得很漂亮,刚才离开花园时寒亦宇给她的。
原来,寒亦宇真的并非如她平时看到的那个样子,他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和一些商人不同。
既能入世,又能出世。
不过,他居然是周老师的学生!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星期天,接到急电说公司要加班。堇昔火急火燎赶到宏宇时就看见寒亦宇端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工作了。她扔下包就立刻端茶倒水去。
“经理,你的商业约会到昨天为止。”
“知道。”
“那我出去了。”
“等一下。”寒亦宇拿出几沓文件,“你的工作还是有的。这些,一式两份,去影印好。”
堇昔刚揽上身。
“十点以前。”
瞥了一眼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又是这个量,真的,真的,好赶啊……堇昔在影印机前紧盯着文件一份份复印出来。
“看你赶得跟个什么似的,悠着点。”筱珈挨着门边喝咖啡,看似清闲。
“不赶行嘛,老板的话就是御旨,”堇昔指了一下旁边,“麻烦你去帮我拿多三个这样的文件夹过来。”
“就你把他的话当御旨。”
“就你不拿他当一回事。”
“干嘛要当?反正当初也是允哥重金撬我来的。我不过是看在允哥的面子上对他半就言听计从。从小就讨厌他那个傲然的样子。”
堇昔接过文件夹,“小姐,还有几分钟?”
“六分。”
“够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还是很佩服他的。”
堇昔忙着手里的活儿,随便点头。
“难道你不佩服他,以及他本人那个很传神很辉煌的发家史?”
“什么发家史,他看起来很年轻,哪有什么发家史。”
“你不知道?”
“knowwhat。”
筱珈手里的咖啡杯晃了一下,脸上嘴角往下扯,“要我怎么形容你好?据我一路观察下来,你这个人,看似过得很接近生活,其实对生活却是一无所知。像是,站在生活外面。”
“meaning。”
“别装傻,你听得懂的。”
“alittlebit。”
“要不等吃中餐的时候,我向你八卦一下咱们的寒亦宇同志的来龙去脉?也不知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
堇昔把一切影印文件都分装好,笑言,“我只为他工作,不需要关注他的一切。”说完,堇昔端着一大沓东西跟着出去,径直往寒亦宇办公室里送。
“直接送去会议室。”寒亦宇站起身来,要走出办公室,愣让堇昔端着满大沓文件转身跟着他走。
出了办公室门,堇昔稍有注意到其他员工都有些躁动。不作多想,她跟在寒亦宇身后进到会议室,首先看到的是郑斯颖。而她身边那个男人,居然是江洋。他一身正装,连领带也打得很直挺。
江洋在上座,郑斯颖和寒亦宇一人各一旁。
“一人一份,原本给我。”寒亦宇没坐稳就说。
“最后一个季度的?”郑斯颖问寒亦宇话。
“是。”寒亦宇接过堇昔递过去的文件,打开一个份,“会计师刚才通知我说他有事,得迟二十分钟。”
“那律师费,多算他的一份?”
“难道宏宇付不足你的律师费?”
寒亦宇一语双关。郑斯颖摆了个无恙的表情。江洋只是专注手里的报表,默不作声。只是在堇昔走进来的时候,有些惊讶的眼神掠过,之后他也对堇昔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郑斯颖往笔记本上轻点几下,抬头看堇昔,“我要一杯咖啡。”
“不,三杯茶。”寒亦宇用钢笔在数据表上圈了几个地方,然后递给江洋,“总经理当初说这几个地方有点不对劲,你看看,我在下面做了批注,你可以参考一下。”然后他回头,对刚要走出去的堇昔又说,“茶不要太浓。”
“好。”
“阿允他人哪儿去了。”
“去接机了。他说之后不会再过来。他不在,不会影响我们今天的会议。”寒亦宇的声音。堇昔关好门就去泡茶了。
茶水间,筱珈端着她那个限量版的大运水杯小声嚷嚷着,“刚才那个男人你看见没有?”
“哪个。”
“现在和郑律师一块在会议室的那个。”
“啊。”
“我说那次吃饭见着的时候怎么那么眼熟,原来他就是允哥传说中的那个江氏大哥,也是宏宇证券的挂名法人代表。当初我来的时候就听说他一年来一次公司都算出勤率高的了,不来也没什么稀奇,公司里大事小事都是允哥拿的注意。没想到,听说的东西还真有些可信度的。上次我跟你说过那人眼熟,你还嘲笑我来着。我都说我的记性不会差了,见过就是见过,只是他几乎不在公司露面。”
堇昔低着头把茶叶放进茶壶,注入已经好了的热水。原本她想着这“宏宇证券”准是寒亦宇和谁合伙开的,要不那名字怎么这样,却没想到不是。
“你怎么了?”
“啊?我哪有怎么了。”堇昔快速地把茶叶虑一遍,头也没抬,“你说的那个CEO,他是不是连名带姓叫,江洋宏宇?”
“对啊,就是叫江洋宏宇。呀呀,上次他跟咱们自我介绍时我就纳闷了,他怎么叫江洋这名字,听来耳熟。现在知道了,敢情是他把自己全名后俩字去了,‘江洋宏宇’缩成了‘江洋’。这人也奇怪,对外声称自己叫‘江洋’,而自己的公司却挂名曰‘宏宇’。我说你上次见他的时候好像也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现在你能说出他的全名?”筱珈说话的声音可是越来越低分贝,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门口看。
堇昔笑笑,“不说这个了,刚才你说要和我去吃中餐的,我想想还是去一趟酒廊。你跟不跟来?”
“NO!”筱珈跳出半米远,表情有些幽怨,放咖啡机边的杯子都不拿了。
“那我不能和你一块吃饭了。现在我要去送茶水。”
堇昔上完茶后问寒亦宇会计师来后,他是不是也喝茶。
“给他纯净水。”郑斯颖答。
“刚才跟你提出的那件事情,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寒亦宇没搭理堇昔,直接对郑斯颖说。
江洋宏宇翻开下一页报表,视线从文件上转移到一旁的堇昔身上,很利落地交代,“照郑律师说的做就好。”
“是。”堇昔拿着托盘转身,空着的另一只手刚搭上门把。
“光线不够,去把窗帘拉开一些。”寒亦宇半转过椅子,吩咐堇昔。
窗外的暖阳有点氤氲的味道,堇昔只好照做。
“顺便把暖气调低一点。”
之后,堇昔问寒亦宇还需要她做什么事,他却说:“我办公室里书架上的杂什需要收拾一下。我昨天提醒让你找的那两份档案就在其中,仔细找,等会儿我要用。”
“哦。”堇昔没有应答“是”啊,“好的”啊,或者“嗯,我这就去。”,而是一个简单的单音节语气词就算。
期间,除了最后那一声应答外就只有寒亦宇在说,堇昔在做,别人好像都不存在。这画面有些怪。
郑斯颖看着堇昔出去已关上门,沉着的气有些压不住了,愁眉锁眼,对寒亦宇直道:“你支使她转转兜兜着好玩?”
“什么?”
“干嘛对她指手划脚地,说东就东,西就西。”
寒亦宇也没把文件夹合上,只把右手里的钢笔把弄来把弄去地,但这不是他的习惯。
“我不想再问第三遍,刚才我要的答复你到底能不能给我?关于重要数据差错的问题。”
郑斯颖哼了一声,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