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男人和孩子坐在餐桌旁,桌上的烛台插着三根燃着的蜡烛,蜡烛燃着温柔的光。餐桌的另一头,是一个大壁炉。那是男人在建造这座房子时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孩子准备的,此时它被添加了好几根松木,火焰****着松木,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屋子里充满了松木的温暖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厨房的门被打开,围着白裙子的女人手里托着食物走过来。孩子闻到了香味,那么欢快地喊出“妈,妈”。
等等,“妈妈”这个词有些陌生,是在哪里听到或者学到的?
哦,“妈妈”就是妈妈,自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她就是我的妈妈,那个爱我超过她的生命的女人。
“妈妈!”
孩子离开座位,扑到女人的怀里,撒娇地喊道,“妈妈!”
孩子仰起头,看见那个被叫做“妈妈”的非人类的脸在火光之下露出森森利齿……
凌丹闷哼一声,用力扯开黏在脸上的一个脑状怪物——梦靥,把它甩在地上,一脚踩烂。
梦靥,生于死气聚集之处,是一种专门在人睡觉的时候攻击人类的生物,它会制造美梦让人沉沦在梦境里,慢慢吸取人类的脑浆和精神。
警觉地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凌丹才开始大口喘气。
自从被凌霸天刺穿胸口失去意识,凌丹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迥然不同于凌丹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白天与黑夜,天空都是血红的,不时有黑色裂隙在蔓延,就像是爬满天空的滚热岩浆。没有食物,没有树木,满眼都是荒凉的红色土石。
这里还有许多与凌丹一样的人类,他们彼此互为猎手与猎物,与他们一样,凌丹的食物是人类!
呕吐,不适,逃跑,哭喊着父亲和凌六叔来救自己,哭喊着如果凌家来救自己,那么做牛做马他都不会再有半点怨言,他愿意舔干净每一个人的脏鞋。当数个人格扭曲的大汉将他死死按在如碎玻璃片般锋利的石砾上释放丑陋的欲望,并商量着如何将凌丹——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吃掉的时候,凌丹在内心已经将所有人都祈祷一遍,连他尚未见过面的妈妈,连给他致命一击刺穿他胸口的父亲,他都苦苦地哀求着,哭泣着,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整个世界都抛他而去,所有人都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指点着他,笑话着他,他是一个废人,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所以,他就该来到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
接受惩罚?
凌丹擦干眼泪,抛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趁着三人休息的时候,用大石头将三人的脑袋砸成稀烂……
每杀掉并吃掉一个人,曾经的那个怯懦的凌丹都一点点地死去。
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凌丹已经没有概念,每时每刻他都得为了生存而杀戮,要猎杀其他人去获取食物,要防止被杀而杀掉猎食者。每天每时每刻不断地重复着,时间已经对凌丹没有丝毫意义。
但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知道,要想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必须穿越血海。
在这里,陆地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岛屿,无论怎样走,都会碰到海——粘稠的血海!
血海里有巨大的怪鱼出没,如果不幸遇上,则只剩死亡一途。
凌丹趴在小坡上,朝下望去,不远处的海岸边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都是想等人数达到某一数目的时候,一拥而上,降低被怪鱼捕食的概率,提高穿越血海的可能性。
在这一期间,人类彼此之间是不会发生残杀行为的,因为这样只会减少自己的替死鬼。
凌丹望了望一眼望不到头的血海,血色波涛上怪鱼的背鳍划破海波,向海岸聚集。血海与天空的交际处闪亮着与这个世界迥异的白色光芒。或许因为此,所有的人才会一直坚信着穿越血海就会逃出这个地狱。
“地狱?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于我都是地狱……”凌丹握紧拳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一定是废人!为什么所有人都离开我,讨厌我!为什么!!”
“杀!”
“杀!!杀死所有讨厌我的人!杀死他们!!!”
杀戮的意识占据了凌丹的内心,他的眼睛变成深渊般的黑色,闪现着冷血与残忍的光芒。
诡异的,凌丹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淡淡的黑雾,而如果有人从半空往下望的话,就会发现弥漫在这片陆地上的灰色死亡之气以凌丹为中心,正在缓慢地旋转。
“离开这里,杀死他们!!!”
海岸边人群已经挤成黑压压一片,一批又一批的较为瘦弱的人类被较强者押解着,推入海里,吸引怪鱼。
立时,血浪翻腾,一群群怪物露着巨齿,争先恐后地向被推入海中的人类扑去。
弱者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强者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令人癫狂。
“冲!冲啊!!”
“冲过这片该死的血海,去我们的天堂!”
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冲向血海,即便还有大批怪鱼潜伏海底,但他们都已经疯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和癫狂的笑声在血海上荡漾,残碎的胳膊、双脚和内脏漂浮在海面上,还有很多被怪鱼一口咬掉下半身的人类浑然不觉有任何异样,在血涛中出现幻象,微笑着以为自己已经度过血海,随后被怪鱼吞没。
这场令人疯狂而恐惧的闹剧上演了不知多久,海岸边原本黑压压的人群此刻都肢体不全地被海浪推回到他们的起点。
凌丹此时迅速冲下山坡,剥下人皮将死人肢体捆成数十堆,固定在自己身上。
凌丹冲入血海,在游出一段距离之后,新的怪鱼出现了,凌丹抛出一堆死人肢体,引开怪鱼,拼尽力气朝着天际线游去。
海面上如果悬浮着死人肢体,凌丹也会去收集,用人皮再次捆好。
就这样,凌丹累了就趴在死尸上休息,饿了就吃尸体,渴了就喝血海的水,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离他越来越近,白色光芒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某一天,白色光芒已经将他笼罩,凌丹知道他已经到达终点,可他实在太累了,无法抗拒地昏迷过去。
“为什么……抛弃我……”昏迷之中的凌丹,嘴唇蠕动着。
与此同时,九大生命禁区之一的血海崖突然崩塌,血浪滔天,涌出禁区。血浪如同强酸腐蚀沿途一切,活体但凡沾到一滴的,无不被溶化销蚀成血水而死,死无全尸,不论****。一时,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风言,在滔天血海中,有人看到上古九兽之一的巨蛟翻滚。此事惊动了****两族隐秘的守护者,两族守护者暗中调查,不提。
而在另一极为隐秘之处,地下数千米的黑暗洞穴里,依次排放着九尊大鼎,每尊大鼎都放着淡淡荧光,一面铭刻着远古兽纹,另一面则是古体“幽”字,鼎身为铁链缠绕,散发着古老与神秘的气息。可原本应该缠绕在其中一尊大鼎上的铁链节节断裂,散落地上,而这一尊鼎上雕刻着的,赫然是蛟龙图腾!
话说凌丹拼死穿越血海,透支所有体力,陷入昏迷,等他再醒过来,却是在一间木屋里。
凌丹支起身体半坐在床上,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但紧接着,一阵清凉沁入肌肤,剧痛顿时减轻许多。
凌丹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已有人给他全身都上了药,还包扎上了。现在凌丹就像一个粽子一样被绷带层层缠绕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出来了么?”
凌丹放弃了做起来的打算,抬头望着木屋的天花板,失神地喃喃道。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甜味,屋外似乎还有小鸟的欢鸣,屋内如此安静,简单干净的摆设里似乎说明了屋主人的不俗与勤快。
在血海的时光和画面在此刻的凌丹脑海中,真像是一段被人精心雕琢的噩梦。这场噩梦做得太久,以致于眼前这些美好的事物,凌丹都感觉恍若如梦。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身,来人刻意放轻步子,却仍被异常敏锐的凌丹发现,在血海,随时都有人从背后袭来,可不管你累了睡着了,只要有一次失误,就会成为一堆消化完毕的粪便。
门轻轻地被推开,凌丹闭眼装睡,鼻子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食物香味。
“咕咕~~”
凌丹的肚子不顾一切地叫起来,饶是从死人堆里走过来的他,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来人掩面轻笑,听声音是女孩。那女孩忍笑道,“喂,把这药给喝了,虽然有点苦,但是不喝的话……”
凌丹没听完话,还闭着眼就拿过碗,将碗里的东西仰脖一口气喝了,连碗都顺便给舔干净了。
女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带着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凌丹说,“这药这么烫这么苦,你怎么一口气就干了?……”
凌丹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个半大的小女孩,不做声,心里暗道,“再来一桶就好了……”
两人互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曼曼,你在干什么呢?别打扰客人休息了。”
门口传来女声。
女孩指着凌丹,就像发现了极不寻常但又异常可爱的小怪物一样,奶声道,“妈妈,他一口就喝下去了!”
门口款步走进一位古风女人,略带歉意地对凌丹点头,微笑道,“客人莫怪,小女年幼不懂事,唐突之处请多担待。”
凌丹摇摇头,刚要闭眼装作要睡的样子,肚子又不争气地雷鸣起来。
女孩掩嘴笑出声来,女人则微微一笑,对女孩道,“好了,曼曼,别在这儿闹了,去把房里的白色瓶子拿来,给客人解解饥。”
女孩笑着出去,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瓶子,看去颇为精致,不时有白气从瓶口溢出。
女人接过白瓶,倒了一滴内中晶莹剔透的粘稠液体进碗里,用清水兑匀,递给凌丹道,“客人见笑了,这碗水就充充饥吧。”
凌丹点点头,接过来,看见白雾在碗面漂浮,气味很是清新,凌丹仰脖一倒,水入口即感五脏六腑清凉异常,一股股能量在腹部旋转,很快就融入身体,修复伤处。
“咕咕~~”
女人含笑不语,再次滴了一滴给凌丹送过去,凌丹照喝不误,肚子还是在叫。
如此这般女人倒了大半瓶,凌丹才有饱腹之感。
女人面露诧异之色,而女孩看向凌丹的表情则是两眼放光,妈妈常对自己说,爱吃饭的孩子才是好孩子,看来他真的是好好孩子!暗道厉害。
原来这玉瓶之内装的是千年玉髓,需一千年才能在聚天地精华的洞穴里取得一滴,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异常庞大,一滴足以活死人肉白骨!
这对母女住在生命禁区血海崖附近,她们救治了许多伤者,一滴千年玉髓足以使他们恢复原状而且还更胜以前,可没见过眼前的这位,当初看到他的时候浑身沾满血海里的血毒却不死,现在拿着玉髓当馒头吃!换做常人,不毒死也得自爆而死!
当然,凌丹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玉瓶里装的是些寻常药水而已。
女人细细看了看凌丹,柳眉微蹙,似有不解,后来看到凌丹略带警惕的眼神,释然一笑,道,“客官不妨再休息休息,我们母女二人先行告退了。”拉着小女孩,微一躬身,便离开了。
看着母女二人离去,再凝神听听门外动静,确认确实没人了,才放下心来。
这母女二人是什么人?
看女人言语动作,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普通山妇,而那小女孩则一派天真,看不出什么。根据凌丹在凌家的经验,这母女二人很可能是大家子弟。可大家子弟又怎么会独自居住在山林里?
就在凌丹陷入沉思的时候,屋主人也在暗地猜测凌丹的身份。
首先凌丹能够中血毒而不死,这在人类的斗皇之下都不可能办到!可凌丹看起来太年轻,至多也不过成年而已,十七岁的斗皇?!除了某些太古家族与大势力,一般人怎么可能有这份天赋与资源?可凌丹看起来也不像大家族出身……或许是体质特殊吧……
其次,凌丹喝了大半瓶千年玉髓却像没事人一样,即便是她,在服入如此多的玉髓之后也得立即闭关修炼,好好炼化,不然同样会能量暴走而死。可她细眼瞧去,玉髓进入他的体内确实是被吸收了,类似于很饥饿的人吸收食物那样……根本用不着炼化……
最后,凌丹胸口处有一个浅浅的烙印,似乎是某种远古图腾,看着像是蛟龙……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她以前听到的预言的一部分……
其实女人并不知道,凌丹体内本就残留着黑袍人用来折磨他的九幽圣炎。九幽圣炎也叫九幽毒火,是天下至毒至贪之物,它本身就拥有意识,吞噬一切能量来强壮自身,所以任何沾染上它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越来越旺盛的毒火中化为灰烬。
黑袍人在九幽殿级别不高,所得到的九幽毒火也不纯净,饶是如此,也是毒之宗祖,区区血海崖的血毒又算得了什么?九幽毒火借着凌丹身体吸收来大量的血海崖的死气,准备通过吞噬死气来壮大自己,进而吞噬凌丹!
但机缘巧合,凌丹服下了千年玉髓!须知玉髓本就是至净至纯之物,更何况千年玉髓,比之寻常玉髓其性更强,绝容不下半点污垢。所以当凌丹连续服下大半瓶千年玉髓的时候,玉髓所代表的生命能量与毒火和死气不断纠缠中和,在凌丹的丹田位置形成更为庞大的纯正能量,不断滋补改造着凌丹的身体。
夜色将近,月牙斜上树梢,凌丹起身,不觉疼痛,便轻轻走出门外。山风清戾,月光如银似水,洒遍万物。
凌丹莫名感动,忽觉体内轻轻咔嚓一声,腹部渐暖,阵阵暖意流向全身。
丹田位置,一黑一白两道斗气如同双鱼互逐,形成气旋,一头蛟龙的形象若隐若现,隐藏在气旋之中,气旋之上更有阵阵白雾,随经脉流向全身。
凌丹突然用劲,单拳挥出,拳风呼呼,拳头上白雾流动。
斗者!
站在月光之下,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不知为何,凌丹此刻内心中没有激动,没有仇怨,只有些莫名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