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自古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的美誉,是一座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其襟江带湖、背倚庐山、山拥千嶂的独特地理条件,注定了它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
而其九江之称,则源于刘歆以为湖汉九水即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入彭蠡泽也的典故。
其实,两宋之际九江仍被朝廷设置为江州,只是历史上曾有多个省市地区被叫做江州,例如三国时期渝中之地曾被称作江州,因而此刻为了叙事方便,仍将此地冠以最通俗的名称叫法。
此时,郡守府里。
九江郡守孙仲正坐在会客大堂上奉茶延客,两把太师椅上分别坐着孙仲和另一个面容微显苍白疲倦的中年男子。
那孙仲生得可谓是天庭饱满,一对丹凤眼炯炯有神,颌下蓄着一抹短密的黑胡儿,令本来年轻俊伟的脸庞变得颇是沉稳老成。此刻,他轻轻将手上的茶水放在座旁的青梨花木桌上,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问道:“阮中昨夜没有睡好么?脸色这么差劲。”
那中年男子赫然便是昨夜被韩庸一剑挫败的杜阮中,想那沧海一剑的浩渺激荡,他此时脸色的差劲也可想而知了。
只听他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昨夜遭刺客袭击,受点轻伤,倒有劳大人挂心了。”
孙仲的脸上似乎此时方露出一丝恍然神色,只是他一闪即过的狡黠眼神令人隐隐觉得他似乎早知此事。
孙仲担忧神色浮现在脸上,口中却厉声道:“究竟是哪里的狂徒竟敢来九江撒野,冲阳!立刻给我招呼人手彻查此事,他既然敢来刺杀阮中,就断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一旁侍立的高挺男子正是孙仲手下顶尖的高手李冲阳,只见他点头应是,躬身施礼去了。
杜阮中面露感激之色道:“冲阳是大人麾下的首席剑侍,有他来操办此案,阮中放心哩。”
孙仲剑眉一轩,皱眉道:“阮中身体不适,正该在家中安养,若在九江城中随意走动,恐怕那刺客会发动第二次的刺杀行动。”
杜阮中欣然道:“这一点大人可以放心,阮中既有防备,那刺客断然不会再得手了,只是由于昨日的事,阮中特来向大人提个醒,望大人加派人手拱卫郡府,以防有人对大人不利。”
孙仲心中冷笑,想来你们左道树大招风,近些年来势力扩张无度,隐隐已是官家方面的威胁隐患。
江湖之上,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有个把刺客暗杀左道中人原不稀奇,只是,九江既为左道的一大据点,日后为防其扩张,说不得,我孙仲也要采取一些手段了。
想到这里,孙仲微微一笑,说道:“阮中费心了,这些草莽中人游侠江湖,早已将国家法度置之度外,正所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朝堂中士大夫的嘴脸我且不管,江湖之远,却也断不能让这些草莽势力坏了国家的规矩。”
孙仲瞧了一眼微微变色的杜阮中,续道:“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邦国若法度无信,便不能繁荣兴盛,若一国之民都不能信任他的国家,这样的国家迟早会走向灭亡。”
杜阮中听到后来,神色已然越发的不自然了,心中暗想他孙仲此番话借着刺客事端而说,便未尝不是向自己发出警告,警告左道在九江之势力已渐渐到了孙仲所不能容忍的地步,而杜阮中作为左道的总管一职,眼下孙仲就已然开始施压。
孙仲叹了口气,接着道:“阮中啊阮中,你可知我孙某人的苦处么,既然不能入庙堂之上,面见圣君,那么身处江湖之远,若再不能鸿图一展,那么我们读书入仕又图些什么呢?范文正公所说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恐怕我孙某人是做不到了,不过,有朝一日上殿面君之时,我会尽力效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做法,不负范文正公他老人家在官宦一途对天下士人的鞭策和指引。”
杜阮中面上不露丝毫不屑神色,恭敬道:“大人忠君报国之心天地可鉴,相信当朝圣上若知,必会感动,下旨擢升大人的。”
孙仲呵呵一笑,沉吟半晌又叹了口气道:“奈何九江一地,孙某人已颇是生出感情,这山这水难道不叫人流连忘返么?”
他面容忽现沉思之色,续道:“这么细细想来,庐山东林寺我是好久没有去了,若在仲秋时节,在那儿烹上一壶香茗,静赏庐山重峦叠嶂下万紫千红的秋色,却也当真不负蜷身一郡的潇洒。”
杜阮中笑道:“大人闲情雅致都已飘逸至此,阮中佩服。”
孙仲心知杜阮中对自己所言只是听过变算,可他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以之自勉自励的呢?
杜阮中神色忽现快意,他此次来见孙仲,真正目的当然不会是提醒孙仲加强护卫,谨防刺客,而是他在清晨接到消息,靖狼一府的首席高手冯义来到九江,所以杜阮中虽身受重伤,仍是大清早就赶来告知孙仲。
杜阮中此举,便是想让孙仲将此事提到官面上处理,为他们左道暂先排除一大劲敌。
孙仲讶然道:“阮中因何事快慰,快说与我听听。”
杜阮中暗道孙仲察言观色的功夫当真厉害,口中恭敬道:“大人明鉴,阮中自清晨接到可靠消息,京师靖狼府来人了。”
孙仲不动声色的说道:“哦?此事因何令阮中感到快意,或是有什么隐秘难解的事我猜不透,阮中你可得细细给我说说。”
杜阮中道:“大人请想,多年来宋辽征战不休,靖狼一府作为对外而设的军事机构可谓是居功至伟,而近些年宋辽两国定下澶渊盟约,靖狼府按道理说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可是朝廷偏偏没有废除靖狼府,反而隐有将其培养成为对内监控全国的监察机构。那么此次靖狼府来人之用意,我们或可料知一二。”
孙仲一对眉毛轻轻皱起,说道:“说下去。”
“大人在九江执政多年,九江百姓早就有感于大人的惠政,靖狼一府的主事人乃是军旅出身猛将狄泰,因而靖狼府行事却也刚直不爽,所以靖狼府此次来人的用意恐怕正是擢升大人了,阮中为大人感到欣然,故此有这快慰之感。”杜阮中说到后来,笑容越盛,他到要看看这一番话下,孙仲究竟会如何应对。
孙仲疑道:“究竟来的人是谁?可令阮中从中想到这么多。”
杜阮中暗叫厉害,笑道:“正是靖狼府中首席高手冯义。”
孙仲身子一颤,一双眼首次唤起不一样的光彩,喃喃道:“竟然是他……”
杜阮中假意不解道:“大人,可是有什么疑问吗?”
孙仲一摆手,打断杜阮中的话,面露苦思之色,眼望着一旁挂在墙上的一幅猛虎扑鹿图上,沉吟不语。
狄泰欲意何为呢?
他靖狼府是不会解散的,恐怕有辽一日,便有他府中存在一日,而此际海内稍安,他便欲以靖狼府作为爪牙倾覆大宋的天下吗?
朝廷虽然文官治国,但是他凭超卓战功既居高位、又掌兵权,照道理讲朝中那群士大夫该断然不会放过他的,那么于是他就想化整为零么?
那一条吊睛白额的猛虎作势欲扑,虎爪临空、凛凛生威。一只梅花小鹿,瑟缩林野,仿佛只能瞧着猛虎将自己杀死,自己却没有丝毫能力反抗。画工栩栩如生,称得上是一大佳品。
孙仲身子又是一抖,自己其实也说不清在细细看那画时、结合时局想出的究竟是什么,随即他又恍然——那么,到底谁是那虎,谁又是那头坐以待毙的鹿呢?
“大人,可是身子不适?”杜阮中面现关心神色。
孙仲看向杜阮中,眼中神色已经回复正常,脑中已猜到了杜阮中的用意,叹了口气道:“阮中多虑了,冯义此来断然不会有擢升孙某人的意思,至于他的用意我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样吧,阮中且安心回府静养,正午期间就算你们左道有端阳盛会,你能不出现还是尽量不要出现,昨日刺客之事,我会令人彻查,一切仍旧正常,待我料知冯义来意,再与阮中商讨吧。”
杜阮中知道孙仲心中只怕已掀起轩然大波,躬身施礼,出堂而去。
杜阮中刚走,一身劲装的李冲阳闪身入了会客堂,垂首恭声道:“大人,昨日刺杀杜阮中的正是韩庸。”
孙仲双眉一挑,道:“消息可靠吗?”
李冲阳点头道:“我们的眼线已深入左道破讷堂的内部,消息绝对可靠。”
孙仲点了点头,忽道:“冲阳去帮我查查,靖狼府的人是否来到九江了。”
李冲阳深邃的眼眸神光陡现,随即应是退下。
孙仲倏地起身,拿起桌上微有凉意的茶杯,轻呷一口,淡淡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