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公墓依山而建,这里春日里花香四溢,景色宜人,夏日白云朵朵,阳光总把周边的一切都镀上金黄,就算是在南方,这里到了冬天也一定是白雪皑皑,仿佛世间的一切污浊都能教那纯白洗净,汪芷涵却独爱这秋日里的光景,特别是现在这般暮色渐渐袭来的场景,伴着微冷的风瑟瑟吹来,天边的夕阳挂了大片的残红在地平线上,那微弱的褪尽热量的阳光打在墓碑上,徒留下些许柔和的橘黄。正遐想之际,一片树叶从眼前飘过,思绪便随即从不知哪儿的遥远飞了回来。
尚舒官暗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暗叹如此光景,确实是个适合逝者长眠的好地方。
这里,就是她父母永久长眠的栖息地吗?
他看着她把白菊小心翼翼的放在墓碑前,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他阒然看见碑上的照片,男人与女人都笑得很安然,明明是两张分开的照片,却似乎能透过那两双含了笑意的眼神里看到他们曾经的喜乐一样.
尚舒官理了理黑色西装的袖口,跟在她身后,随即也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个躬。
汪芷涵看在眼里,微微撇开眸子,没有说什么,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只是深深凝着照片良久,突然侧过头,像在对他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么多年了,雨昕对爸爸突然离开的事还是一直耿耿于怀,每次到了清明或者爸爸妈妈其中一人祭日的时候,她那么急吼吼又丢三落四的性子,却把难过记得比谁都清楚,我呢,表面上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可心里也始终还是有气的。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当初医生说好的是好好调理的话至少怎么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活不下去呢?”
尚舒官一直看着她,似乎不舍得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即使是这般悲戚的神情。
汪芷涵抿了抿春唇,将目光从那两个灿烂的笑容里移开,继而莞尔一笑,转身走了几步找了处草地顺势坐了下来,看着立在一旁的巍峨男人,她指了指一边位置,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才双手环着曲起的双腿,又开始了方才断了的娓娓道来。
“可是,现在,我想我也许知道当初的爸爸为什么会走得那么匆忙了,不……或许,该叫做理所当然吧!”
她抬手理了理额前被风拂起的长发,仰起脸,正好面对那片柔美的黄昏后的残阳,“因为爱啊,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逢,爸爸却没能陪妈妈走过最美好的时光,是因为要照顾我们姐妹,,当他的孩子都长大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他是否会想着自己还欠妈妈那段空缺了的岁月?
“所以说呢,同样是爱,他对我们有责任,对妈妈欠弥补,这样,我又如何还能真的怪他当初弃我们而去呢。”
说到这里,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尚舒官一颗揪起的心瞬间也缩到一个极致,他没有回过头去看她,却知道她现在一定正在看着她,他甚至,将她即将开口的话,也猜了个大概。
可是,汪芷涵,我怎么可能会允许!
“所以,同样的,舒官,我懂了爸爸,也就相当于懂了你,唯一不同的事,爸爸两边都同样具备爱和责任,而你只要对得起你心里那份爱就行,负责任也只需要争对那个曾经从你生命里走过的女人。
“所以,你也不是没有爱,我就是脾气上来了才会说你是冷血动物,相反的,你的爱超过了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只不过别人往往把一份爱分成好几份时,你却独独把它全都给了一个人而已。
“所以,我也不敢,不该,再恨你了,你没有错,怪只怪时间,它巧合了不该有的巧合,让我生了这么一副和她相似的臭皮囊,才让那些莫须有的因素聚在一起堆砌成了可能,现在假象不攻自破,那就让一切都回归到它原有的轨道上吧,也别说什么重新来过的话了,事实上,本来也没有真正来过不是吗?
“所以,舒官,咱们彼此放过吧,你放过你自己,也让我得到解脱,好吗?”
“你觉得呢?”
他不答反问,终于抬眼正视她的脸,一双流动着怒火的如鹰般的眼直勾勾盯紧了她的眸子,阴恻恻的似乎想从那平静的外表穿透进去,看到里面的或有的残存的某些温度。
然而,周围的气压却是由此而急剧下降直至冰冷冻结,他那双鹰阜般的眸子更显狰狞。
汪芷涵看到他猩红的双眼,脑海里迟迟转出危险的信号,欲逃离的身子已经被他用力一把揽在了怀里,任她如何挣扎也完全无法撼动他分毫。
她就这么被他绕到后面的手掌控住了后脑勺,被他一步步逼得不得不与他对视,她有些惧怕这样不熟悉的尚舒官,更恨极了这样控着她的他。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过着现在每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被摧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被自己活活打入了万劫不复的痛的深渊;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每天晚上从噩梦中惊醒,等到白天又跌入到一个更折磨人的噩梦中去。尚舒官,是你,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知道你恨我!”
他突然捏住了她尖削的下巴,两人的距离因而离得更近了,他足足用了九成的力道,看她痛得皱紧眉头却一声不吭的隐忍样,他所有深藏于底心的怒火都一点点的从身体里面冒了出来。
“那又如何?这世上恨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差你一个!”
他低吼出声,瞬间再开口又软下了语气,汪芷涵看着他那始终挂在嘴角却冷冰冰的笑,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寒颤。只听他说:“小涵,你就算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该想到要从我身边逃走吧?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好像一口气说了四个‘所以’,礼尚往来,我也还你一个怎么样?
“你汪芷涵是谁,不是想着从我身边一走了之你会变着法儿玩出这么些花样?既然不是正心诚意,又何须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翻案,冷血动物怎么了,你不也是说走就走想回来就又回来了吗,嗯?
“还记得当时在医院里我问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的时候你的表情吗?多无辜啊,活该我尚舒官就要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然后时时准备着你跑累了之后再回来,我做了什么既然你都看不见,既然你在心里把自己贬得那么低,那你不是应该具备那该有的低到尘埃里的品格吗?既然不在乎,那又何必在乎我心里到底装着谁呢?
“所以,小涵,听清楚了,所以,再也别做从我身边逃走的美梦了,别忘了,是你说的要我放了我自己,可我这么一个冷血动物,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一定会原封不动的不百倍十倍的从你身上讨回来。
“既然你说没有来过,那我们就重新开始,从现在开始,怎么样?”
“你想的美!尚舒官,你这个疯子,谁要和你重新开始!我就是要离开你,我恨你,恨死了你,恨不得你立刻就在我眼前死去!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汪芷涵疯了似的捶打着他紧紧禁锢住他的胸膛,控诉的泪水簌簌滚落,眼里的恨意一览无余。
尚舒官红着嗜血的眸子,不顾她的挣扎把她一把拽近身前,唇角扬起的笑意和眼里的冷锋般的淬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撒旦,他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好啊,不愿意重新开始,那我不介意带你直接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