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隐者好弈棋，
大秦天王能食冰。
百万战士属秋水，
一时名流拥金樽。
八公山上见草木，
咸阳道中闻风声。
帝国烟花都散尽，
我来怀古步虚村。
淝水怀古
苻坚登上云母车，缓缓启动。三军仪仗队开道，姚苌陪他巡视军营。他坐正车，姚苌坐副车，两辆车并着走，车窗打开说话。“大王，这样不太好吧？”“不在乎了。我那苟家兄弟已殉国，爱卿，你负责朕的警卫工作。”姚苌受宠若惊，当即在车上叩恩。苻坚隔窗抚慰：“你是朕的龙骧将军，朕只相信你。当初，先皇杀了你哥哥姚襄，如今先皇与你哥哥都已经去了，你还恨我吗？”
姚苌听他老是说死人的事，知道他已被恶鬼缠身，当下微笑道：“我永远敬爱大王。为了国家的统一，大王全家都在做出牺牲，我们做臣的岂能有怨言？那样岂非恩将仇报，又与畜牲何异！”
苻坚颇为感动：“姚苌，还是你识大体，做人就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笑还有人说汉人老实，你看看，把我儿子掳去，把我老婆关起来，这是老实人做的事吗？人家会笑话我，说我连老婆儿子都管不好，怎么能赢得这场战争？”
姚苌献计道：“大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断尾求生了。”苻坚怒道：“你把我当壁虎？我是老虎不是壁虎，我的尾巴是虎尾，是武器，誓不可断。”“大王请息怒，我看大王日夜思念我们的王子与皇后，实在太辛苦，百万大军跟着大王辛苦。不如把他们彻底忘了吧！就当没他们，以免被汉人要挟。全天下都是大王的妻子儿女，大王何必因为一滴水忘了一条河？”
“没人能要挟我。”苻坚厉声道：“不要再说了！”
姚苌闭上嘴巴，为苻坚递上****解渴。苻坚饮之甘美，见他如此知趣，心中喜而不能舍也。又见他亦有赫赫威仪，浓髯如戟，颇有几分像自己，越看越喜欢，不觉面授机密，指点战争秘诀。姚苌极为谦虚，俯首聆听。
此日双龙出行，仪仗队骑士两翼并列，前后照应，紧紧跟随他们前进。龙旗飘扬中，好像看见有两位皇帝。苻坚威风凛凛自不必说，那姚苌也是神光陆离，隐隐有龙气冲飞。虽然言语谦卑，身上有股暗劲却好像比苻坚更威猛。双车并驰，双龙经天，惊得人不敢直视。军礼官叹曰：“此于礼不合也！要是王猛大人在，岂容他如此！”
苻坚精神亢奋，召唤龙骑兵赛马，即以淮河为终点，胜者选拔为虎贲。巡视三军主营，从早到晚不停上下车，接见，训话，见将士们上下齐心，军容整肃，心情极佳，微微然笑。
巡视工作结束，命仪仗队先回去，又将姚苌打发走，忽然想起一事，只身前往战俘营。不多久，倒拖了两个姑娘兴奋地往回走，一手擒一个。手挽其青丝，盈盈在握。看她挣扎何等有趣。小猎物一路骂他，踢他，看他，求他，苻坚大乐。侍卫们知道大王要享受猎物，纷纷交头接耳：“大王又要吃冰了。”刚开始听到两个女人的叫声，然后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声，最后没叫声了，一个男人粗犷的笑声响起。
苻坚的呓语：
“作为一个人，必须冷静。作为一个男人，必须冷血。正如我不能容忍有人对我视而不见，我不能容忍中国处在分裂中。是的，不能容忍，绝不容忍。这个世界必须是完好的我才要。我要建立的帝国没人知道，我要建立的帝国上帝知道。”
“要有这样的大街，我说‘走！’每个人就自由行走。”
“要有这样的家庭，我说‘吃！’每个人吃得圆滚滚。”
“要有这样的国家，我说‘睡！’帝国一片安宁。”
“没有伤害，只有安慰。让我来安慰这个不需要安慰的世界。”
温暖的手抚摸冰冷的人，心里充满喜乐。他在默默的祝福。很久很久才停止祈祷，慢慢站起来，一种幸福感油然而升。他深情凝视眼前画面，小心翼翼托钵出门。此时的他是一位僧人，一位圣人。脸上的微笑足以感化天底下所有的人。
他说“世界上有一种幸福叫崩溃。因为有的人只能借助崩溃，才能甩掉身上的魔鬼。魔鬼要求你强大，强大的傀儡是魔鬼的最爱。但如果你崩溃了，它就拿你毫无办法。好比秋风扫落叶，落叶在秋风面前何等卑贱，秋风在落叶面前何等威风，但当落叶飘进水里，秋风就拿他没办法。如果你是一片落叶，不要落在地上。因为这地和这风是商量好的，无论你在地面上的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你吹来吹去，任意戏弄，然后把你撕得粉碎，搅拌成泥土，加入滚滚红尘的行列。如果你是一片落叶，请落进水里。”
谢石谢琰督师西进，一路杀敌，听说前方有五万秦军屯于洛涧，并用一道大木栅把淮河拦起来了，阻碍大军西进，怒问“领军者何人？”探子三探覆命：“是秦王苻坚的直属爱将卫将军梁成。”刘牢之战刀挥舞：“我这就去杀了他，让他‘凉不成’。”路上听说祖约杀了苟池，刘牢之非常激动，一路处于兴奋之中。谢石喝住刘牢之，命大军暂缓进攻，驻扎下来，离洛涧还有二十五里。
刘牢之烦躁起来：“你们停下来可以，让我先去玩玩。”
“刘将军，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谢琰忽然说话了。那声音不快不慢，带有磁性，能吸光吸热，本身却很冷。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极了，像极了刘牢之最怕的一个人。这个人挥手之间就可以取他的项上人头。这人不是苻坚，却比苻坚还苻坚，因为他的温柔是苻坚没有的。随着这声音响起，刘牢之安静下来，战刀倒挂，扎营待命。
谢琰对将士们说：“诸君！从现在开始，我军由防守转入进攻，他们正等着我们去打！”
将士们欢声雷动，举行了盛大的草地晚餐。声音传到秦军耳里，让这些北方汉子不得不想念往昔的生活。天气越来越凉，北方早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胡彬这边，粮食很快就要吃完，五千精锐部队还没打仗，眼看就要饿死山中。苻融大军不远不近包围他们，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猎物与诱饵，反而希望他们早日突围，好来一场收网的游戏。胡彬深知不可轻举妄动，一次都没突围。
记得出发时，谢安来送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谢安说：“龙骧将军，老夫希望你潜龙勿用啊。”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胡彬的脑中：莫非谢安早就知道我会被苻融包围？那他岂不是派我来送死？不！谢安不是这种人。困守硖石，胡彬绞尽脑汁想了一招，向敌人发起正大光明的挑战，用来牵动局势，待略有松动，马上全锋突围，能走多少人走多少人。将领们也都同意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胡彬的挑战书很简单，大意是：大晋皇帝麾下龙骧将军胡彬，谨致于秦国龙骧将军姚苌阁下。将军与我同为龙骧将军，为使两军将士知道谁是真正的龙骧将军，请将军明日午时，与我决战于硖石涧中。苻融看了，决定不予答复，也不通报姚苌，继续不声不响包围，慢慢合拢。胡彬无计可施，粮食已经快吃完了，再等下去死路一条，只好写了封信交给突围的死士，向谢石谢琰求救。胡彬信中写道：“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
死士揣着求救信，在夜色中遁逃。专走荒僻小路，躲过一次又一次秦军巡逻，冒死潜入淮河。梁成早在淮河中拦起大木栅，这死士刚一碰到木栅秦军就警觉了，一大群跑过来，也不问话，举起长矛一阵乱刺，把死士刺死河中。秦军士兵从他怀里搜出求救信，交给梁成。梁成不敢自作主张，没拆开，亲自交给苻融。苻融拆开来看，大喜望外，对身边将士说：“他们没粮食吃了！灭掉他们建康就是我大秦的了。”苻融写了封急信，其中写道：“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融向苻坚汇报此事，建议苻坚亲自来寿阳督战，意思是胜利在望，他要把首功留给他的大哥，好让后人千秋万代传颂大秦天王的美名。
“阳平公一番苦心啊！”苻坚在项城驻跸，读了苻融的信十分感叹。
“大王，你去还是不去？”姚苌慕容垂等人殷殷切切，围拢问他。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苻坚说：“从前有个养蜂人，为了证明他养的蜜蜂并不可怕，蜜蜂和蛇一样从来不会乱咬人，就把蜂王捉到自己手上拿着，不一会儿蜜蜂飞过来，一只一只，一队一队，一群一群，到后来全身都爬满了，这人成了一个‘蜂衣人’，以蜜蜂为衣、为帽、为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黑乎乎的蜜蜂在他身上做窝，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谁见了都吓得要死，这人却安然无羌，果然没有被蜇，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帐中众人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讲故事，面面相觑，猜测苻坚用意。
慕容冲装憨，说：“大王要带我们去采花蜜吧！”众人大笑。
慕容暐装傻，说：“大王要我们像蜜蜂一样团结。”众人点头。苻坚也没说不对，微微笑了。慕容暐于是继续说：“蜂王是一只雌蜂，伟大的蜜蜂之母每天都要产出成千上万只卵，蜂王的神圣职责就是生育。她用她身上的母亲气息把她的孩子、她的臣民统领起来，永不失散。无论到哪里，都是一家子，无论多少人，也都是一家子。”座中慕容家族的人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慕容暐说：“蜜蜂的国家是最完美的，我的话说完了。”
众人听他似乎在影射什么，不敢答话。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帐中。苻坚微微闭眼，似乎杀意渐浓。
慕容垂装呆，说：“大王不是这个意思吧，这人以蜜蜂为衣，是最好的进攻，也是最好的防守。”
姚苌这时也装蠢，说：“大王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们掌握了蜂王，那么整个蜂群都是我们的？”
苻坚无语，低头看自己的手胳膊，抚摸自己的头颅，似乎看那上面是不是爬满了蜜蜂。良久道：“众卿之言各自有理，给朕启发良多。”猛一抬头，熊熊目光如炬，一一点燃众人：“朕要把这个自以为是的蜂衣人变成干尸，从蜂王开始，全部蜜蜂向他发起进攻。他以为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朕要让他认识到，最安全的也是最危险的！这具干尸将继续不倒，直到成为真正的蜂巢。到那时，诸君可以品尝到全新口味的蜂蜜了。”说到这里，苻坚笑了。
所有人都为苻坚这个想法感到震惊。每个人都觉得恐怖，每个人都觉得恶心。他们不得不承认，苻坚是一个永远都让人猜不透的人，想法不是一般的疯狂。
苻坚挥动拳头：“谢安的蜂衣战术就是这样。他在炫耀，他一直都在炫耀，他在炫耀什么呢？他在炫耀不怕被我们叮，我们的人海战术对他无用，百万大军在过家家。他相信，即使我们爬到了他身上，他依然不会被蜇。为什么呢？他有王牌。”
讲到这里，苻坚悲愤地说：“先皇说了，永远都不要相信汉人。汉人除了会骗人，什么也不会。你们看，现在谢安把朕的皇后与王子捏在手中，这是人做的事吗？他不敢与我正大光明打一场，甘愿做缩头乌龟，专门暗中使坏，朕最看不起这种人！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谢安真是个无耻小人。他们以君子标榜自己，其实都是伪君子，朕灭之何足惜！”
苻坚话锋一转，切入主题：“如今天运在我，不可迟疑。”
这时的空气凝固成火塘，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望着苻坚，听他宣布命运。
苻坚投简于地，缓缓说：“朕要先灭胡彬，再灭谢石谢琰，再灭谢玄，最后杀入建康，生擒司马曜与谢安，要他交出我的王子皇后。朕即以羽林郎八千轻骑，自项城飞骑至寿阳，可望建康。朕之行踪所有人不许走漏风声，违令者斩。朱序，你与朕同行。赵盛之，你是朕的护卫。朕离开大营后，大营中一切行动由朕的太子苻宏统领，朕的兄弟、大将军苻方监军。尔等好自为之！”苻坚把话重重一收，显然是在告诫姚苌、慕容垂等人。
群臣甚惧苻坚，见他贪功冒进，身为帝王之尊，竟然只身率领八千人开往前线亲战，皆骇然。无人敢劝，默默散去。姚苌见苻坚弃车不用，轻装上阵，甩掉了他，大失所望，心中甚是怨毒，夜见慕容暐。
这晚与亲族一番宴饮歌吹后，苻坚真的点了八千羽林郎奔腾向寿阳。群臣拜之，如送瘟神。这晚苻坚去后，大风吹翻营中大旗。太子呼唤，三军惊动。
天上紫薇宫，人间建康城。因连日心中有所感，谢安斋戒沐浴，四更起，五更行，伴一异人到建康城外登山望气。命家人勿执明火，手捧夜明珠照亮。夜深沉，似闻长江中龙吟。那异人披衣立于台上，往西北方向弹水而望，对谢安说：“黑夜之中光华烨烨，有龙气东移如线。太傅，苻坚已经动身了。”
谢安说：“他着急动身，我倒不急。他兴致好，就让他四处走走吧，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见面。我们的老家都在中原，苻坚是在为我们看守坟地啊！”
那异人笑了。
山风吹来，落叶纷纷。晨星大如斗，不住地摇。谢安与那异人说说笑笑下山而去。
此时在西域的雪山上，有个人也在那里眺望远方。西域够远了，曾是他心目中的远方。如今他已经到达西域，从这远方回头望，发现家乡就是远方。采一朵雪莲花，扔进冰谷里。他说冰谷里也有火焰，等待苻坚的也只能是一块冰。
听说当年西去取经的法显和尚已经从天竺取道南海，绕开战场，差不多快回国了。于是派人翻过雪山，送了份大礼物给天竺王，感谢天竺王厚待中国取经僧。
天竺王收到礼物时骑在大象上，问侍臣：“怎么，如今中国是吕光做王了？不是苻坚吗？”侍臣茫然不知。太子策象而至，答曰：“父王，吕光征服西域三十六国，故与我国及大食、波斯、以色列等国交好。罗马教廷已派出谴汉使。吕光是中国西域王，苻坚是中国北方王，司马曜是中国南方王。山以昆仑为大，国以中国为大。自有天地以来，凡有人烟处皆属中华，只是久无盟主。”“这样看来，中国并没有王了，谴汉使必无功而返。”“是的父王，中国没有王。有人说谢安是无冕之王。那中国各地的战争已经打了一百多年，正在决战。南北交战于一条河流上，这条河流叫淝水，传说有佛迹显现。”天竺王曰：“西天即东土。希望中国从此太平。”太子深深合十，乃与法王东望人间，骑象而去。
法显和尚当年奉皇帝之命，从长安出发西去天竺，求取真经。如今真经到手，却不能回长安，也无法向皇帝覆命，因为他的皇帝早就死了，首都长安落在胡人手中。
法显与鸠摩罗什别后，背着真经来到建康。一路引起儿童围观，市井轰动。他现在非胡非汉，完全是一副远古的打扮，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岁数，只见这老人全身雪白，赤足如铁板。
谢安亲自率众前往城门迎接，随即引来见驾，蹈礼奏曰：“喜报陛下，天佑中华，神僧已返国。”龙颜大悦。谢安按国家制度，奖励取经僧法显和尚的爱国壮举。为他准备好译经道场，命名僧三百协助译经。
谢安私下里恳请法显帮助前线的战斗。法显说：“太傅啊，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吗？在我看来，太傅与苻坚实无差别。”谢安固请，法显乃开法眼，展神通，严肃地说了四个字：“苻坚将败。”谢安举手谢天，抚额称庆。不料法显又严肃地说：“战后三年，太傅将与苻坚死于同年同月同日。”谢安默然。
战争第一线，尸骸狼藉，幽灵游荡。谢玄侦察到了秦军有异常调动迹象，虽然不知道是苻坚亲自出马来寿阳，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当机立断，派出马雄马啸领精兵三千四处搜寻。
两军遭遇于青冈之南。苻坚的羽林郎异常骁勇，晋军竟不能敌。羽林郎统领赵盛之舞盾执戟，纵马杀来，马雄刚一举刀，赵盛之手中的铁盾牌激射而出，马雄慌乱拿刀去挡，如何挡得住，那铁盾牌飞旋而至，将马雄头颅削成两半。晋军大散。秦军将领朱序大喊一声追来。朱序本是晋将，晋军战士人人都认得他，见他助敌杀我，皆慌忙逃窜。苻坚与赵盛之远远观望，见朱序舞刀拍马一阵风，又将马啸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