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老公，我，我不会做饭，不会打扫，不会管账，不懂柴米油盐……”
“听话就好。”
“嗯。”
…………………………
“老婆，我想写书，写好的故事给大家看。我想，这个世界，不该只有悲伤和疯狂的。生命，不该被这样糟蹋。只是……我不懂写书，要学习，要很久。我们，恐怕要穷好久。”
“我一定会支持老公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没有蜜月，没有崭新的家，甚至没有为房子装修一下。身为一名曾经的室内设计师而言，这样的婚姻，对妻子，真的很失礼。
但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去我可能更熟悉更容易赚到钱的行当里赚钱。
我用了三十年，完成了自小便梦想的那个梦——爱情。
也用了十几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苦难，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这条人生路，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放弃、逃跑、哪怕只是回头。
当我完成了最初的梦想，走过那条等爱的十字路口，我的人生，便和从前，再没有一样的了。
或许，这就是——朝闻道，夕可死，不足惜。
脱胎换骨。
“老公，我总感觉家里的床和家具摆放的位置有点奇怪，和别人的家，不太一样？”
“怎么？走动起来，不方便吗？”
“不，行止坐卧，反而更方便呢！老公，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导下练功夫，所以对身边事物的距离感，有很敏锐的感觉。可我们的这个家明明不大，但走动起来，却没有什么拘束感。真奇怪。”
我停下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的手，回头望着她藏着点古怪和隐隐欣喜的眸子，微微一笑，“我记得国外有一个很著名的设计师曾经说过，真正的建筑设计，不是贵族用以冠冕堂皇的饰物。建筑设计是艺术，是属于众生、属于平凡的礼物，是让任何恶劣的环境，都可以变得更加美好，带给人『家』的温暖与活下去的希望的门道。”
“老公是设计师？”
“曾经是。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小说家。”
毕磊开心的亮起个拳架，虎虎生风的打出两拳，然后拿起环保袋，拉开门买菜去了。
看着她那极好看飘逸的两拳，我的心也不由得被热起来。
当初之所以选择来这里生活，还不是因为挨着武当，心里深处藏着点『能学点真功夫多好』的心思。
想起老婆教给我的马步——四平大马，虽说每一次扎马都没法完成老婆说的一炊烟时间，只几分钟，就累的让我有一种痛苦不堪的感觉。可，仍挡不住我对功夫的热情，我喜欢练功夫，真的喜欢练功夫。
（古时一炊烟，指一餐晚饭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
很想马上再练上一轮。
但不行，因为这一两天的老婆，有古怪……
前天、昨天，已经连续两天，老婆买菜的时间变久了许多。如果只是碰巧遇到朋友叙旧，她回来不会不和我说，而且也不会连续两天。
我放下正在写的书，打开门，不紧不慢的尾随在老婆身后。
身为丈夫，不该打扰到妻子的隐私，但『知道』还是需要的。
当然，我并不是在担心妻子是否在外面有了新的情人。我的眼力不算毒，但这种事，还瞒不过我的眼睛。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亲眼认证，只要事后看到妻子，就足以一叶知秋、一眼通幽。
我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妻子的健康。因为昨晚的她，睡觉时打鼾了。
毕磊和我一样，都没有打鼾的问题。一个不会打鼾的人突然在一天打起鼾，只会因为一个原因，劳累。
终于，在一间水果超市，我找到了答案。
一辆载满水果的卡车后身，几个忙碌搬卸水果的身影里，我看到了我的妻子。
练功夫的人身体要远比常人结实健康的多。尤其是自小习武的人，搬搬抬抬的事情根本难不倒她。——我知道。
练功夫的人，平时也少不得做负重训练，保持肌肉对力量的承受力与敏锐度。又能赚钱又能锻炼，何乐不为？——我知道。
练功夫的人……
——我知道。
我更知道，那个努力工作、一身功夫的女孩，是我的妻子。
要责怪吗？责怪妻子对自己的隐瞒？责怪妻子做这份工作会让丈夫丢失大男人的骄傲？责怪自己进而对妻子咆哮怒骂甚至大打出手？责怪妻子为什么不去做那些看起来好看、说起来好听的工作，也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去唯利是图、为什么不去利欲熏心、为什么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把脑袋削尖钻到钱眼儿里，哪怕无恶不作，也要赚到钱？
我没有这样的责怪。
我不会责怪她，也不会责怪自己。
平凡的人生，本就不是偶像剧。会有甜蜜，自然也会有苦难。
我无法阻止世界的苦难如海浪拍打在我和妻子的身上。
但我可以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我默默来到妻子身边，在她旁边，用力抬起一箱恐怕要有六七十斤重的水果。
真的需要很有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腰肌如同被绷紧的弦，双臂更是沉重的撕扯着肩胛骨上的肌肉。我还算是健康的身体，至少在设计师那个行当里，比我敏捷、有力的男人，不多。
但在此刻，我觉得自己柔弱的就像是一个娘们！
不，和妻子比，我连娘们都不如。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苦难，并不能让我心生畏惧。
“啊！老公，你怎么来了？！呀！放下，快放下！老公还要用这双手写书的，受伤了怎么办！”毕磊看见我，一惊一乍的想要从我的手中把沉重的水果箱抢走。
我怎么可能允许。
“听话。”我冲她微微摇头，这摇头让她停下了力道十足的手。
什么样的妻子才算好老婆？——听话就好。
水果超市那一天似乎很热闹，许多人来和我聊天，有关写书、有关设计、有关我那副快被累死过去的样子……他们不理解我。我只是微笑。
我并不需要他们理解。
这几个小时，我和妻子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我们在行为上互帮互助，我们在言语上惜字如金。
夫妻，很多时候，会变得无话可说。
可不是每一种无话可说，都是冷淡。只是我们的热，只有我们自己才懂。
回家的路上，我拉住了妻子，在一间肯德基快餐店的门前。便宜、速食、没什么营养，但我妻子蛮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可以让她开心。
妻子默默啃着汉堡，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的打量着我的神色，显得很忐忑。
我觉得好笑、觉得可爱、觉得心疼。
“可以习惯吗？和我在一起，这样的穷苦日子。”我问她。
“不苦的。”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女孩。
可这样一句话，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有看过《大话西游》吗？”我伸手轻轻拿掉她嘴角的面包屑，问她。
“恩，看过，超级好笑的。就是结局太可怜了，至尊宝和紫霞……”毕磊说到这里，认真的把瞳子望向我，真诚、期盼的神色让我不知为何的想起了童话里的那一个形容——望夫石。
“我们不会和他们一样的，对吗？”她问我。
“当然。”我认真的回答她，“你的老公，可不是什么英雄。没有会身不由己的命运。——只要，你别把牛魔王勾引来就好，哈哈。”
“一定不会的。”毕磊很努力的点头，很用力，认真的表情，仿佛深怕我看不清。
我忍不住拉开了嘴角微笑的弧度。很多感动，溶于笑里，就会变成这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心细如尘。
谁又真的做得到呢？
我也不行。
“我要说的不是至尊宝和紫霞。是结局最开始，至尊宝从梦境中醒来，师徒四人走入城镇，看到的昔日白晶晶姐妹变作了凡人俗妇，在市集里卖豆腐，她们的夫婿中举归来，就是吴孟达扮演的那个中年大叔。想起来了吗？他们重逢时，吴孟达说的那句话。”我问她。
“……想不起来了。是什么？”毕磊想不出，摇头问我。
“辛苦娘子磨豆腐。辛苦娘子磨豆腐啊。”我回答。
“……哦。”毕磊依稀明白了我想对她说的话，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我拉起她的手。
“辛苦娘子为我吃苦。”我认真的对她说。
对我妻子说。
与这样的妻子比起来，天下女子，再如何漂亮又如何？纵然倾国倾城，也不过皮囊罢了。
有何不可？
不屑一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