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难过,因为爹爹不记得她了么?好像是这个答案,又好像不是……凌月心里反复问自己,眼角一滴冰凉的泪滑落,随风飘散在无边的天空。
欧阳青正伸出颤抖的双手:“你,你真是我的女儿?”
凌月点头。
他的眼神迷茫,蓦地,欧阳府中几十年来的事情全都在眼前一幅幅画卷般铺开,他自战场归来,带回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踏火盆,入洞房,一个又一个姨娘娶进门,一次又一次岚儿含泪伫立在竹林中的凝望,身旁儿子冷冷的眸光,小女儿痴傻的模样,青姨娘温柔却别有用心的笑颜,这些年来月儿在府里每一天所受的其辱,他对她所说的所有狠心绝情的话,岚儿死前对命运深深抗争不屈服的遗言,还有她一向温柔的眼中不甘的眼神,老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叹息,外界对欧阳家族这些年所有的嘲讽,每一句叹息和遗憾的话语,月儿被青姨娘打到遍体鳞伤他却在一旁抱着芸儿面带笑容的看着。
那个人是他!那个让岚儿伤心欲绝心死成灰的混账男人是他欧阳青正!没有兑现对岚儿的誓言让女儿无数次受到凌辱的混账是他!
欧阳青正终于记起了过去种种,这事实却何其残酷!
“月儿,我苦命的月儿……”多年前铁血柔情的欧阳青正一把抱住这个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的女儿,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他本应该捧在手心的女儿,终于落下了多年以来积攒了许久的浑浊的眼泪,他愧对岚儿,愧对他的儿子和女儿,他在河边许下的一生一双梦里人的誓言竟是被他自己一手推翻!
岚儿,那时你在竹林中久久的伫立凝视,心,会痛吗?每一个冰冷孤寂的夜晚,你有没有哭?
欧阳青正搂住凌月小小的身子,满脑子都是多年前的岚音,他的岚音,他的岚音!在他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就这样撒手人寰!
大巫山,混元洞,漫山乱石尖利的棱角在多年北风的打磨下渐渐平息了狂傲锋利,远处的山林秀丽,脚下,是硌得生疼的石子,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搂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却掉落着与他所有的粗犷魁梧不相符的,名为软弱伤情的眼泪。
她的眼睛水雾迷蒙,因着多年来前身多少次由期盼渴望到绝望的父爱,多少次看着自己的父亲抱着每日对她狞笑的三姐姐,身边依偎着让她感觉不舒服的姨娘,生出艳羡。
欧阳凌月,我占了你的身子,帮你找回了父亲的温暖,你若泉下有知看见这一切,该是含笑的吧。
瞥见前方孤毅的身影,凌月眼中水雾缓缓散开。
乾坤天地,仿佛唯他一人遗世独立,远山的锦绣,天际的苍蓝白云相间随风止息,在虚空中沉浮,在山林间游荡的风,一切景象都静静浮在一副不真实的画里。
他若万物之主,翻手即是倒转了天地,逆反时空,他的意志,即是天地规则,罪恶与忏悔的低泣,呢喃着来自苍穹异世的魔音。
他是孤寂,却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他是魔魂,却带着圣洁细腻如天宫神祗的光环;他若开在无数时空中永不凋谢的圣域雪莲,却拥有比嗜血妖娆更加疯狂地魔域血莲收敛过后的疯狂气息。
这一刻,她瞳孔里心念间全是被那身影牵起的满满苦涩难受,本就盈满了泪的眼睛忽然酸胀疼痛,他为何不再是他,为何上一刻还在她耳边温情的男子,不过转瞬光阴却变成这般?
东方陌轩在欧阳青正眼中是在正常不过,可凌月感受到的,却是心碎成一片一片的麻木与孤灭。
轩,你的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这条路,又究竟还有多长。
夜空朗朗,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鸟叫,暗香四溢的雪居院,映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师父。”凌月从未如此正经严肃地叫过面前的老头,她从来只叫他死老头,她是他所有弟子中最优秀的,最狂傲不羁的,最不遵守师门教条的,也是最符合各个老头子们脾胃的一个。
今日,她叫他一声师父,有些事情,她必须弄清楚。
“丫头,你发现了?”老头没了平日的嘻嘻哈哈,依然喝一口酒,酒气弥漫在沉重的夜色,格外迷乱。
“轩的过去,你能告诉我么?”凌月淡淡得问,眼中犹豫踌躇,还有恐惧惊怕,心中的答案,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猜,却容不得她不去想,容不得她不去猜。
“你既心中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师父?对,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就是他。”老头长叹一声,消失在无边苍茫的夜色。
今日,昆山天运镜中的异象,不是虚幻,他们寻觅了多时的,却是云中子老头最得意的弟子,是他们隐门除了丫头之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凌月望着老头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师父,我不会背叛他,也不会背叛师门,不会。”
“但愿你能永远记住今日的誓言,生生世世,永不背叛。”身后,冷冷的男子声音响起。
凌月转身,不禁呆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轩。
月色下他一袭长衣比月光更皎洁如水,清冷的神情高贵典雅,如此圣洁的身影,却掺杂了丝丝的杀戮与魔息,层层暗黑包裹了那一身白衣散发出的独有光华。长达腰际的墨发,柔黑漆亮的墨发此刻全都转换成了银灰的发丝,耳际一绺松松绾起梳出缕缕纹丝不乱的纹路,一头银发魅惑地泻下无数流光芳华。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眼眸,蔑视一切的冰紫,落满了哀伤寂灭,指甲反射着银白的月光,润洁而飘渺。
凌月看着他毫无遗留在她眼前俊美若天神的容颜,眼前却浮现了那张银色面具。
他冰紫的瞳孔里,她的身影缩成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再也不是慢慢的,她的样子。
“轩,不是从前的轩么?”凌月渐渐走近,想要扶上他熟悉的脸颊,却触到一指的冰凉,他的发丝随夜间晚风习习缠绕了她的手指,纠缠在她的长发。
“本王做回以前,不是很好么?”他唇角勾起,嗜血的邪魅,嗜血的牙尖,却偏又如此神圣不容亵渎,他双手仍然轻抚着她柔亮的长发,她鼻尖却再没了那股嚣张的墨香,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异域让她失神:“月,记住,我的眼中,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擒风雷,御万物,呵呵,很美妙的梦想呢,我也想看看,这天地臣服在脚下,会是怎样的景象?想必,一定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