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紧闭的脸庞如平整的明镜，侧脸显出的鼻梁如出鞘的剑锋，好一副俊朗的模样。可是弥漫的草香中，身穿金丝绣制的戎服，骑在黑马背上的这位年轻王的表情却不那么自然，如同对自己的俊朗毫无关心一般，那副面容上若能多几种表情可甚是件美事。
“射！”
皇宫广阔的狩猎场里，身着华丽戎服的武士们骑在骏马上接连发射着着有色彩的利箭。6月初的今天举行的狩猎可是之前众多次的规模无法比拟的。因为年轻的王命今天狩猎中出众的武士会被选为将来与多翡（位于瀚国南海的小国）之战的先锋。
“那边，陛下！”
听到牧人的信号，年轻王脱了弦的青黄箭向着飞快奔向树丛的獐子飞去了。就在拔弓射箭的那一瞬间，平整如明镜的王的眼中显出一丝兴奋。虽然射出的是箭，不过就像挥舞着长剑一般，世缘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箭已经穿透了獐子的喉。
“去把血接来。”
世缘下完令，牧人便毫不迟疑地跑去。在狩猎场上品尝梅花鹿或是獐子的鲜血是很平常的事。世缘低头看了看牧人接来的獐子血，被箭封喉的獐子的血还是温热的。
顺着喉管流进体内的鲜血，让本一直毫无表情的世缘的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神色，他握紧了黑马的缰绳。
“陛下，您不能独自行动！”
黑马没有被突然的缰绳紧缩吓倒，瞬间奔了出去，世缘不顾武将们阻拦的喊声快马加鞭，乱作一团的人们也随之跟了过去。大家都知道年轻的王在狩猎场尝过血后就异常兴奋的怪癖，所以有人传这就是王总是举行狩猎的原因。
每当用箭射中活生生的东西或是拔剑割断畜牲的喉咙的时候，一向面无表情的年轻的王的脸上会出现些许神情。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如明镜般平整的王的脸上唯一看起来有生色的瞬间。只有在见血的时候才会露出如常人般的脸色，可想而知是件让人不颤而栗的事情，宫廷内外不免散播着王有关的可怕传闻。
对万事毫不关心的王只有在杀死或伤害什么的时候才会露出常人的表情，大家都传着年轻的王残忍凶暴，可是世缘却连关于自己的这些传闻也毫不关心。
―儿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蓦然，透过密丛缝隙，世缘像是看到了熟悉思念的身影一样，瞬间瞪大了双眼观察着四周，黑马也因主人的神情发出低沉的声音。
父亲……？
内心唤着父亲的世缘瞬时感到了自己的愚昧，在那遥远的北方边境已经任命了将近十年的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片丛林间，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仔细想想，刚才擦耳而过的幻听里，父亲的声音，语气，神色，和留下世缘离开的那天没有丝毫变化。
―天地神明啊，求您一定要保佑这个孩子，他还太小……
在去往任地的那天，父亲一直重复着这句话，那时被父亲搂在怀里的世缘十二岁。谁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像是被谁驱逐一般，把世缘一个人留在这诺大的宫廷中，独自去了荒凉的北边。
―让你承受着宫廷里的血雨腥风，并非我本意。
幼时隐约的记忆中，父亲醉酒后经常这么念着，而没过多久便离开去了北边。就在父亲离开的那天，满是笑容的枪走近了世缘，他是世缘去世祖父先王的妹夫，比世缘父亲年岁要大。他借用被立为王妃的妹妹的力量进入宫中成为辅佐王的近身王师。这样一来，势力就比与世缘父亲一样的其他王公贵族要大，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缘穿上了满脸笑容的枪递来的龙袍，这是按照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身材大小制成的衣服。
从那天起，世缘再也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了。
除了适时地点头认可，摆手，还有在眼前的圣旨上盖上启字印，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戴着小翼善冠，在枪论议国事的时候乖乖地坐在龙椅上。世缘呆呆地望着去了北方的父亲的背影，终于坐上了可以随心所欲的龙椅上，除了那些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就这样八年过去了。
八年的时间，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王成了一个奇妙的年轻人。僵硬的心忘了什么是真正的关心和温情，对喜怒哀乐毫无反应的神经常常让他忘了自己还活着。世缘如灵魂出窍般人在此处，却又像徘徊在远处的人一样。这样一个奇妙的年轻的王只有目睹在自己的箭穿透活物的皮囊，流出鲜红血液的时候才会有一丝生色。
“驾！”
世缘残酷地踢着马的两肋，黑马充满着活力载着空如鼓皮般的年轻的身体，脱弦的黑箭般冲了出去。风一般奔回来时看到了脖子上一直冒着鲜血的一只獐子。
“陛下！您来看，您的猎狗捕到了一只獐子。您看！”
世缘听完，开了口。
“你们的猎狗都捕到些什么？”
“去追被赶在一起的梅花鹿了。”
世缘抬起头看了看被猎狗利牙撕烂的獐子脖中喷出的鲜血。
“如果抓到梅花鹿，寡人重重有赏。在今天的狩猎中捕到最大猎物的武士，寡人将在宴会上赐给他翡翠扳指。还有就是之前约定的，在不久的多翡战场上将让他来打前锋。”
世缘的话让周围的武将们不由欢呼起来，他也用刚才目睹血色后充满生气的眼睛笑了起来。
“你们都得加把劲儿了，寡人的猎狗不是一般的勇猛。”
世缘快马加鞭，马高抬着前腿如箭般飞快地奔跑起来，身后紧跟着武将们的马蹄声震动着树林。世缘深埋下头穿过了夹杂着风声的树林。
每每看着眼旁飞快经过的树影时，世缘总能看到他身边站着的整洁修长的身影，那是父亲的身影。撑着树桩一幅难过的表情站着的那个身影，如同幼时见到的最后一面，丝毫未变，是欢迎吗？
―孩儿必须要待在这里吗？父亲您又要去哪里？
父亲离开的那天，世缘抓着父亲的的袖口像是这么问过，那时听到的是什么回答已经不知道了。十二岁就成为王的小孩子，世缘在独自坐上龙椅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本不该为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