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就从来不谈及亲戚事情的父亲怎么会说这个事?还在惊讶疑惑的女珍马上就明白了。就是说嘛,父亲可不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就随便开口说亲戚事情的人,除非他是为了别的事而做的铺垫。
“补药?”
枪向后面使了个眼色,侍女就从枪带来的侍从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裹递上前来。女珍无力地看了看父亲动员亲戚的事情准备来的补药,枪亲自从侍女那里接过包裹推到了女珍的跟前。
“我听后觉得那就不是外人之事,所以精心准备的。为了社稷稳定而用的贵重之药,早晚煎来服用。”
说着枪多情地笑了,这是父亲在争取想要的东西时露出的一贯表情,就像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心思欲望一样。不过知道父亲那种表情后隐藏着怎么样的事实的女珍,每每面对父亲那样的笑容就不寒而栗。
“父亲难道不知道宫中律法不允许随便用私药吗?”
虽是很严肃地在提醒他,可枪的脸上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
“那怎么办呢?”
“您连寝宫内之事都要干涉吗?”
对于女珍的反驳,枪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温柔地说道:
“你知道水江宫来的新人吗?”
烦人的问话让看着药材的女珍转眼瞅着父亲。
“虽说之前皇上除了你,没对任何女人有过想法,不过男人是善变的,如山一般稳重的人可能瞬时变成沙尘飞散。后宫所生的王孙随着岁月流逝必定混乱朝纲,十个王子不如一个元子对国家的安宁,正统和社稷有好处。”
所以在水江宫的女人还没生下王子前作为皇后的你要赶快诞下元子,立其为太子。是这个意思吗?看到女珍深陷的眼神,枪还是没有停止,继续说道:
“三年已经等得够久了,现在该是时候结果了。你以为我当初把你送进宫的理由是什么?聪明的你不会不知道的。”
枪的声音沉在了女珍的裙摆里,温柔慈祥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在为她担心,其实事实上是给她压力叫她赶快生下元子。
“听内医院说皇上很健康,御医女说你也很健康,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让东宫空着呢?”
女珍把微微颤抖的手藏在了绸缎袖口里,她并不吃惊父亲已经将手伸到了仔细掌握着自己和世缘健康的内医院。女珍掩藏颤抖的身体是因为一种侮辱感向她袭来,一种来自不管血缘之情只把她当作生产牲口的父亲的侮辱感。
“不要忘了早晚煎来喝,我已经亲自吩咐了中宫殿的宫女。”
可是枪再次投射过来的眼神如就要刺下来的剑锋一般让女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一句话如闪着碧光的剑锋一般扎进了女珍的心房。
“在家的时候你真的是个乖女儿。”
看着女儿像玩偶一样纹丝不动的样子,枪的眼角里充满了坚定的笑容。就像如来佛祖俯看在手掌里翻腾的孙悟空一般,一种你绝对逃不出我手掌心的奇妙笑容。
“把陛下掌握在手中还不够,对聚集到现在的富贵权势还不满意吗?”
女儿满是怀疑的问话让枪严肃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除了作为王的老师给与意见,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最终做决定的还是陛下。”
“我知道父亲为了把玉据为己有而盲目地征讨多翡,你却总是在否认。”
女珍平静的回答让枪挂着笑容的的嘴角僵住了,原本以为女儿一直坐在内宫深处简单生活着,现在看来她还是睁大双眼竖起耳朵过日子的。枪的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女珍再次把枪拿来的药单推回给了他。
“您把这个收回去。水江宫也来了新人,要是让人知道府院君向中宫进了这种汤药是要被人笑话的。”
女珍把脸扭向一边,可是枪看都不看药方一眼就起身向门外走。
“你想摆脱吗?”
女珍被父亲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看出来的枪眼角满是狰狞。
“不过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
女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听到自己的回答。枪低头看着外表看起来如画般端庄坐着的女儿说道:
“不管你怨不怨恨,你是我的女儿,这是事实。”
枪的脚步越过了中宫殿内房的门槛,在门关上之前,枪转头对着女珍说道:
“就算你把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换掉,那还是不变的事实。”
“换内定者了吗?”
看着奏折的世缘突然低头看着枪问道,决定好的新任命的官吏名单跟之前的探讨调整比有了些变动。
“上次看到了这次科举状元洪门徽的名字,这个名单里却没有啊。”
“是的,陛下。”
枪回答道。世缘又随意地看了眼已经读完的奏折,再次问道:
“为什么呢?”
枪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回答道:
“科举状元的实力固然卓越超群,但怎能初登仕途就坐在承政院(朝鲜时期负责宫廷出纳的官厅)的位子上呢?承政院下达王的命令,总管着大小事宜,向皇上禀报的地方,还不能轻易就委以不懂实务的新人于此重任,所以臣把他从名单中删除了。”
世缘用手指敲击着太阳穴,低头看着王师。事实上枪把中了科举状元的洪门徽排除在外是因为他知道了洪门徽是跟随仁顺的一个学者的弟子。自己手中可供利用的人物众多,没有理由把仁顺的人带入朝廷。
“那么,状元洪门徽安排在哪里?”
“这次因为土木审查出现空席的弘门馆教理位子。”
“王师这么决定了,那就这样进行也没问题吧?”
明明知道两边堆起的奏折已经没了膝盖,世缘还是那么问道,枪点了点头。
“您平定多翡回来后忙于处理堆积的国务,脸色也暗淡了。我吩咐让后园准备茶点,您今天就休息吧,剩下的交由臣们来处理。”
郑重而稳重的语调让世缘假作沉思片刻便起了身,他正准备要出偏殿。
“陛下!”
突然冒出来的干脆的声音挡住了世缘离开的脚步,大家的眼珠都朝着打破气氛的方向看去,其中也有今天正式接到委任状的内禁卫泰准。
“昨天的昼讲(朝鲜时代经筵特进官与君主上午进行的法律讲演。)和夕讲(君主晚上和大臣们论文章的论会。)都交给王师,您待在后园,今天无论怎样直到夕讲结束也请待在偏殿。”
是仁顺,今年已是古稀之年却还坚持上朝的仁顺根本没有一点古稀老人的感觉,很是健朗。其身后跟随的众多儒生和门生足以动摇民心,是枪不敢随意动的人物之一。
“领尚这是什么话?陛下什么时候不管偏殿了?”
枪假意上前反驳,仁顺却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陛下该做的是掌握朝廷内什么人被任用在了什么位子上,君主不亲自了解官吏任用,又何谈这御令的力量,何谈如刀锋般的明了?请您明察。”
不在乎枪投来的眼神,一字一句禀告的仁顺的态度让身在席中的泰准眼中带着些许苦涩。不止因为他是先王的老臣,更因为这个老大臣是道述真情的臣子,可惜那份衷肠已经很久没有传达到皇上那里了。
“寡人虽然知道您那份严正的态度,但偶尔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着仁顺的世缘再次起身离开了,仁顺用沉重的声音对着准备离开的王的背影说道:
“您不能这样,陛下……您不愧对于躺在荒凉关城任地的父亲吗?”
偏殿里的所有人,乃至枪也没有想到仁顺会说出这种话。世缘抬起的脚后跟就那样僵在那里,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无感觉般过着,以至于枪也渐渐不能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时他却用冒着火星的眼睛看着仁顺。
“您自以为是先王的老臣就敢蔑视我吗?”
登上王位后,世缘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感情波动。如雷鸣般的高喊回荡在偏殿,泰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难道忘了你现在能穿着这身官服站在这里是因为谁吗?你以为寡人不会罢免你吗?你作为大臣站在这个位子上是因为先王的亡魂还没有散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说出了那种话,你还是我的臣子吗?”
王第一次爆发的强烈而残忍的言辞让席间如浇了冷水般一片沉寂,世缘的高喊把那沉寂打成了碎片。
“都承旨把它记下来!领尚对寡人不忠,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处以无期限的停职以让他反省错误!”
世缘高声怒吼后,就留下所有人,风尘火火地离开了偏殿。被王的激愤震慑住的百官也开始慢慢地缓过神来退出偏殿,只留下受到王怒责的仁顺一人。
***
领议政因为对皇上说错了话,被王怒吼一番后处以停职,搞得朝中翻天覆地。多数大臣对一直默默无语的王的真面目感到不安。仁顺被王从朝廷赶走的事传到了外面,有士大夫对年轻王的行为感到失望。世缘把作为自己曾祖父的先王时受到欢待的老臣赶出了偏殿不是什么贤明的事,动摇不安的大臣们多数都开始向最能够控制好王的枪靠拢。
“您退朝吗?”
“恩,明天见吧。”
新任内禁卫首领泰准与手下告别后出了宫门,可骑上骏马回家的路上泰准却浑身没有什么精神,那是因为他想起了前几天在偏殿上发生的事而感到心乱如麻。
虽说不是彰显混乱和专横后一副理直气壮的混乱状态,但现在的情况足可以称作乱世。王成年以后,王室和朝廷还是如前代一样被王师握在手中不得发挥其作用。所有人都怕成为王师的眼中钉求自保,唯一能直言进谏的老大臣却也陷入了困境。泰准回想着对领尚怒吼的年轻王的样子,他真的变成了连什么状况也分不清的庸君了吗?
想到那儿,泰准冷笑了下,那是对自己的嘲笑。自己本就是最初被王师选中而进入了宫中,却为王担心,这不是什么妥当的事。
正因为处在连王自己也不能独当一面的乱世中,所以更要求得自保,选好阵营,得做出正确的判断,现在站在王师这边是安全的。作为受到教育要对君主忠诚的士大夫,要把侍奉君主作为宿命的武将的本职来说,现在也许根本不重要。
心中暗下决定的泰准拉紧了缰绳。作为士大夫,只顾自己安身立命是小人之行径,不过现在是不做小人就不能苟活的时代,泰准这样安慰自己。
“吁,吁……”
到家的泰准在下马碑前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下人。新上任的内禁卫首领泰准的家对于年轻的官吏来说多少有些过分的宽敞豪华,这都是王师的人所能得到的特惠。刚一进门,静候的管家连忙上前问候道:
“您回来了,大人。”
“没什么事吗?”
“是的,没有什么事,白天从领尚大人府中来了传话。”
领尚不就是指的领议政吗?意想不到的消息让泰准再次看着管家。
“是什么内容?”
“明天若有时间,想在鲜香亭见一面。”
泰准的表情再次变得有些微妙。鲜香亭,是他熟悉的名字,这不是都城内颇有名气的妓院吗?
“我知道了。”
妓院?这显然跟期间在朝中所见仁顺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组合。不过既然来了传话又不能立即回绝,泰准只好点了点头。
***
“领尚大人。”
第二天,泰准穿戴利落来到了鲜香亭。被带进的里屋内早有仁顺在等着,在来鲜香亭的路上泰准还将信将疑,现在看到眼前摆有酒桌坐着的仁顺,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
“快进来,我在等你呢。”
泰准一坐下,仁顺就把他面前的酒杯盛上酒。
“喝吧。”
仁顺倒的酒香色俱全,来去几回斟酒后,泰准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您过得怎么样?”
泰准的问候让仁顺呵呵笑了起来。
“你担心我?”
仁顺虽然是随口一答,可泰准能感觉到,被自己奉献终身的人赶出朝野,沦落到要找消遣来打发时日的地步是多么空虚,沮丧。
“我听说了在战场上的事。”
他指的是泰准为世缘挡了一箭,救了王的事。瞬时,泰准好像明白了仁顺为什么要邀自己来这种地方,是不是老大臣私下想对自己表示感谢呢?
“你是真心的吗?”
认真地一问,让泰准把视线投向了仁顺,一副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有着年轻稚气无法逾越的年轮。
“我知道你是谁的人,就像你自己误认为的那样。所以我问你,那时你是真心的吗?”
仁顺平淡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泰准是枪的人这个事实,泰准僵住了一会儿后终于开了口。
“是真心的。”
“原来如此。”
仁顺没有愤怒地大喊,也没有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泰准,只是安静地把他的空酒杯斟满了酒。
“谢谢你。”
说出这样的话的仁顺,着实让泰准吓了一跳。就在他停顿的时候门开了,还有谁要来吗?虽然转过了头,不过泰准只看到了进来人长袍的一角,不过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任命你为内禁卫首领,虽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不过更是不想他把你派到多翡,让你为之效力。”
熟悉的声音,当知道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是谁时,泰准虽知大不敬,但还是抬头看了那个人的脸。世缘,年轻王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我一定要找回我的位子,可是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泰准是第一次见到世缘的这种样子。他的脸虽然没有丝毫表情,但反过来想他的脸上其实又充满了所有感情。
“所以有事拜托你,那时你就成为我的剑吧。”
出任仕途以来经历过的所有事如幻灯片一样在泰准的脑海里划过,此时发生的事把所有的记忆全部推翻了还不止。世缘伸出了手,泰准明白现在隐藏身份出现在妓院的王不是作为一国之君,而是作为一个男人请他帮助。全身的细胞就这样倒立起来了,泰准明白就像所有武官梦想的那样,如宿命般面对着赏识自己的君主时机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