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街上传来一阵杂乱声,雯兰拉开了院门,走到街上。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半疯的女人从旁边跑过来,跌倒在雯兰脚边,脸上被蹭出了血。
雯兰费力地搀起半疯女人,心疼地说:“你别跑,摔了多疼啊。”
“呵呵呵……呵呵呵……”半疯女人冲着雯兰木然地笑着。
雯兰关切地望着半疯的女人,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城里的吗?”
一围观的妇女对雯兰说:“他男人死了,要是不死在白洋县也有那么一个名号。”
雯兰随口问那名妇女:“她男人是谁呀,她怎么这样儿了?”
妇女说:“她男人叫杨二子,活着时给高万生当过跟包的!”
雯兰吃惊地望着半疯女人,说:“啊?你、你是杨二子的老婆?你……”她生气地推开半疯女人,转身往院里走。
半疯女人又发出一阵凄凉的笑声。
雯兰停住步子,转身走到半疯女人面前,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呀,也是个可怜人哪。”
雯兰掏出一块白手绢轻轻给半疯女人擦去脸上的泥痕和血痕。
忽然,半疯女人受了惊吓似的大声喊叫起来:“我男人不是共产党,我男人给人骗死了……他不是共产党……啊哈哈哈……”
雯兰思忖了一会,把半疯女人拉进了屋里,让她坐在床上,然后用湿毛巾为她擦脏兮兮的手和脸。
半疯女人喃喃自语着:“我男人不是共产党,我男人给人骗死了……”
雯兰劝慰地说:“你呀,别乱说了,什么共产党国民党的,你男人也骗过人呢。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管你呢!”
半疯女人顾自继续说着:“我男人是给人骗死的……”
雯兰被半疯女人的话打动,望着半疯女人,认真地问:“你男人是给谁骗死的?你说呀……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又不说了!”
半疯女人再次狂笑了一阵后,说:“郝警长让他当的共产党……”
雯兰身子一颤,毛巾掉在了地上。
万和茶楼废墟前,贺丹麟在卖画,他的眼睛望着从面前走过去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小声说着:“雯兰,我的天使,我多么希望你能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愿意用生命点燃这片刻的光亮!”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躲在一旁认真打量了贺丹麟好一会儿,他眼前浮现出贺丹麟在万和茶楼喝茶时的情景,慢慢走开了。
中午到了,雯兰做好了饭,喂给半疯女人。
郝刚宝走进来,诧异地问道:“二师姐,这是谁呀?疯疯癫癫的。”
雯兰一边用白手绢给半疯女人擦嘴角的饭渍一边悄悄打量着郝刚宝的脸色,说:“她是杨二子的老婆。”
雯兰真真切切地看到,郝刚宝身子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怎么跑到咱家来了?”郝刚宝问。
雯兰不动声色地说:“杨二子死后她就变成这样儿了,在街上乱跑乱撞,我看她怪可怜的,就把她领来了,想照顾照顾她。师弟,你不高兴吗?”
郝刚宝完全恢复了常态,笑笑,说:“二师姐,你高兴的事情我就高兴,我是说你的身子都要人照顾怎么能顾得上她呢?”
雯兰说:“我不碍事。”
郝刚宝望了一眼半疯女人,到外屋洗脸去了。
雯兰悄悄注视着郝刚宝的一举一动。
半疯女叫起来:“我男人不是共产党,我男人是让人给骗死了……”
郝刚宝再次大吃一惊,猛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冲进里屋,大声说:“二师姐,她胡说!”
雯兰笑着说:“师弟,我知道她胡说,她还说杨二子是你给骗死的呢。真有意思,嘻嘻嘻……”
郝刚宝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的光,但蛮不在意地说:“我是堂堂国民政府警察局局长,怎么会骗一个臭跟包的呢?离经叛道之谈!二师姐,她真是这么说的?”
雯兰反问道:“师弟,疯子的话你也当真了?”
郝刚宝掩饰地说:“我也是觉着好笑嘛。”他说完,走到了外屋。
半疯女人忽然抓住雯兰的手,直视着雯兰,神情惊恐地说:“我男人是郝警长骗死的,真的,我不骗你!”
雯兰瞟了一眼郝刚宝,对半疯女人说:“你呀,别胡说了,郝警长早已经是局长了!”
外屋里,郝刚宝紧张地踱着步,眼珠不停地转动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可恶的女人!”
郝刚宝的手握紧了腰间的手枪,随即犹豫着松开了……
万和茶楼废墟前,贺丹麟依然在卖画,那两个警察端着枪站到了他面前。
警察甲阴阳怪气地说:“贺先生,别卖了,你也该让我们哥俩歇歇了!”
贺丹麟平静地慢慢卷着地上那几张画。
警察甲一把夺过画,撕碎,粗暴地说:“你他妈的眼里太没人了,都要当劳工了还敢耍穷酸?带走!”
夜里,雯兰和半疯女人坐在床边,郝刚宝端着一盆水走过来,俯身给半疯女人洗脚。
雯兰说:“师弟,你……”
郝刚宝爽快地说:“二师姐,我这是替你干,你身子不方便,我替你照顾一下她。她也真是个可怜人哪!”
雯兰有些感动地望着郝刚宝,心说:“他对我这样好,会做坏事吗?可他听了她的话为什么变颜变色的?”
郝刚宝给半疯女人擦完脚,对雯兰说:“二师姐,你陪她呆着吧,我出去一趟。”
雯兰问:“师弟,你做什么去?”
郝刚宝摆摆手,说:“二师姐,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郝刚宝走了出去。
雯兰略一思忖,也走了出去。
白洋县城中心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药铺,老板正要关门,郝刚宝大步跨了进来。
老板惊慌地问:“您是……郝局长?您大驾光临,敝店蓬荜生辉……”
郝刚宝打断老板的话,说:“我不是来听你念喜歌的,我买药!”
老板恭敬地说:“您看得起小人,铺子里的药您随便拿,可别提钱。您要什么药?”
郝刚宝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人不能开口说话的药!”
老板紧张地问:“哑药?这……敝店没有啊……”
郝刚宝盯视着老板,脸色阴沉地问:“你想让我空手走出去?”
郝刚宝说着,把几张钞票和手枪放在了柜台上,用意不言自明。
老板诚惶诚恐地说:“郝局长,您、您千万别生气,我说店里没有可没说让您空手出去呀。我给您配,这就配……”
郝刚宝冷笑一声,把钱扔进柜台上的钱盒里,刚要把枪插进枪套,药铺外发出了一声响动,他急忙提枪走出药铺,在门外四处张望,见无人,转身欲进药铺里,忽见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弯腰用枪管挑起来,借着药铺里的灯光观看,见是一块白手绢。
郝刚宝拿起手绢仔细看,眼前浮现出雯兰用白手绢给半疯女人擦嘴角的情景,吃惊地喃喃自语道:“二师姐?”
悄悄跟踪着郝刚宝到药铺并亲耳听到郝刚宝说的话后,雯兰的心立刻悬空起来,慌乱间把攥在手中的白色手绢失落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到。她急匆匆回到郝刚宝家里,小声说道:“他要让她变成哑巴,他的心真狠,看来杨二子的死和他有关系!天啊,这是真的吗?他太可怕了……”
雯兰身子哆嗦了几下,走到半疯女人面前,握住她的手,嗓音哽咽地说:“我真得感谢你……他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勤快、老实的人了!他瞒着我干了好多坏事,还要害你……”
半疯女人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白手绢,双手捧到雯兰面前,怪笑着说:“哈哈哈,这是一万块钱,给你,都给你了!”
雯兰握住半疯女人的手,痛苦地哭泣着说:“你别闹了……”
房门开了,郝刚宝走进来,望着雯兰,问:“二师姐,你怎么哭了?”
雯兰笑笑说:“我是看她可怜,心里一难受就流泪了。”
郝刚宝一双眼睛紧紧望着雯兰,说:“二师姐,那你快擦擦眼泪吧。哎,你的手绢呢?”
雯兰摸了摸衣兜,惊慌地说:“我的手绢呢?”
郝刚宝直视着雯兰。
雯兰的目光落到半疯女人手上,灵机一动地说:“哦,在她手里呢!”
郝刚宝望见半疯女人手上的白手绢,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药,递给雯兰,说:“二师姐,刚才我去外面转了转,正好路过药铺,就给她买了一点儿药,治神经的,肯定有效果,你给她喂下去吧!”
雯兰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药包,装做高兴地说:“师弟,你的心真细,我替他谢谢你了。不过她刚吃完饭,我也困了,明天再给她吃药吧。”
郝刚宝沉吟着点了点头,走到了外屋。
雯兰关好门,急忙打开药包,见里面是白色药粉。她急促地想了想,把药撒倒到窗外,拿起放在一旁的饭碗里的汤匙,轻轻刮起白墙皮来。
早上,郝刚宝端着茶杯走进里屋,关心地对雯兰说:“二师姐,给她吃药吧。”
雯兰说:“师弟,你忙你的事去吧,我过一会儿就喂她吃。”
郝刚宝说:“二师姐,我不着急走,我看着她吃下去心里才舒服呢!”
雯兰拿起放在桌上的小药包,打开,把白色粉末倒进杯里,端到半疯女人的唇边,半疯女人慢慢把杯中水喝下。
郝刚宝刚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随即一个声音响起来:“郝局长,属下接您来了!”
郝刚宝得意地望了半疯女人一眼,往外走去。
半疯女人张开嘴,欲说话,雯兰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门外传来汽车发动、开走的声音。
雯兰松开手,拉起半疯女人,急迫地说:“咱们快走吧,不能在这儿住了!”
雯兰拉着半疯女人跑出郝刚宝家,往城外跑。半疯女人不肯跑,雯兰使劲拽她,她反而使劲去推雯兰。
雯兰重重摔倒在地上,但马上手捂着肚子站起身,追上半疯女人,继续使劲拉着她向前跑。
另一条街上,轿车往县警察局驶去。
郝刚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司机说:“快回去!”
几分钟后,轿车停到了郝刚宝的家门口。郝刚宝跳下车,冲进屋里,见人去屋空,大声地喊道:“二师姐,二师姐——你走了?你不能走啊!他妈的,她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