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星期天，钟馨到菜市场买回肉和韭菜。儿子坐在床上剪一些硬纸片，听到脚
步声，就探出头来：“妈妈，你买菜回来啦？”
钟馨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正愉快地忙着做手中的活，钟馨放下袋子，走到儿子
身边坐下：“你在做什么？”
儿子聚精会神，他把剪好的纸片小心翼翼地粘贴在一起：“这是老师布置的手工
作业哩。”
“手工作业？”钟馨拿起做好的模型仔细观看起来，“哇，这是飞机，那是什么？
是飞船吧？”
“嗯。”儿子满脸放着光彩，颇为得意地说，“这是变形金刚，这是机器猫，还有
这是小房子。”
“哇，乐乐手真巧。”钟馨慈爱地抚摸儿子的头，“做得真逼真呢。”
儿子自豪地笑着。
钟馨幸福地看着儿子，忽然她清醒过来：“时间不早了，妈妈得去和面了。”说
罢，钟馨赶紧换好衣服。
“妈妈，今天包饺子？”
“是。”钟馨走到厨房准备和面。
“你爸爸最喜欢吃饺子了。”母亲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感慨道：“饺子虽然好吃，
就是太费工夫了。”
“麻烦也得做。”钟馨把面粉放到盆里，她一边放盐和水一边说。
中国有句俗话“好吃不如饺子”，可对钟馨来说，饺子不仅好吃，还包含着她对
家人的爱。
儿子走出房间，问：“妈妈，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能吃饺子。”
“那都是妈妈专门为你包的。”钟馨使劲揉面团，“你小时候不爱吃饭，妈妈才给
你包饺子的。”
钟馨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回忆起来：自打儿子会说话起，钟馨就为儿子的吃饭
问题发愁，每一次吃饭，不管钟馨怎样精心烹制菜肴，儿子都不买账，他总是把饭
含在嘴里不肯咽下去，钟馨虽然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有一天，钟馨正哄儿子吃饭，
可儿子怎么也不肯张口。钟馨心疼地抱起儿子，问：“乐乐，告诉妈妈，你想吃什么？”
儿子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稚气地说：“妈妈，乐乐想吃饺子。”
钟馨恍然大悟。怀着歉疚的心，也怀着对儿子的爱，从此，每个星期钟馨都要
包两次饺子。每次，钟馨都欣喜地看到，只要把饺子盛好放在桌子上，儿子就会主
动去抓来吃，而且儿子的食欲也愈来愈好。自此，钟馨的心病才算消除。
那时候包一顿饺子不容易，剁馅、擀皮都要靠手工，而且连面粉也是配给的，
为了买到好面粉，钟馨走了不少的后门。但是为了能让儿子吃上饺子，钟馨全然不
顾这些，她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只要能让儿子有好胃口，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
钟馨的思绪从儿子又想到了父亲。父亲是山西人，喜欢面食，天生就有一手
制作面食的好本领。父亲包饺子的时候，两手一合一捏，一只肚子鼓鼓的饺子就
出来了。有时候，父亲把面团放在案板上擀成薄片，再切成面条儿或面片儿。父
亲把拍好的蒜头泡上醋和酱油，兑成调味料。吃饺子的时候，把饺子蘸上调味料，
吃面条儿则把调味料浇在面条儿上。哇，那味道真是美极了。
父亲常回忆老家的情景。那时每到吃饭，人们捧着饭碗聚集在村口，大家一边
蹲着，一边稀里哗啦地吃起来，那场景颇为热闹。那时候如果有人能捧上一顿面条
儿出现在大家面前，那是无比荣耀的事情。
也许是这个原因，每逢吃面条儿，父亲总是手捧大碗，往门槛上一蹲，头埋在
碗里，呼噜呼噜地把面条儿风卷残云般消灭掉。在父亲心中，好像世上再也没有比
面条儿更美味的食物了。奇怪的是，钟馨长大后，就没再看到父亲蹲着吃面条儿了。
但父亲对面食的嗜好却遗传给了钟馨，钟馨也练就了一手包饺子的好手艺。她包饺
子的速度相当快，几乎到达专业的水准。钟馨就是通过包饺子来表达对家人的爱，
小小的饺子承载着她对父母的一片孝心和对儿子的护犊之情。
母亲把韭菜拿到菜板上：“你来剁馅吧。”
“知道。”钟馨赶紧拿起刀，“馅心我来做好了。”钟馨把韭菜放在菜板上切成细末。
母亲过来看了看：“你拿刀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拿刀，这样拿。”母亲指指点
点道。
钟馨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母亲东看看，西望望，揭开盖在面团上的毛巾：“面团是不是揉得太硬了？应该
多放点水嘛，还有，是不是揉得太多了啊？你买回来的菜够不够啊？”
“哪一次包饺子不是我自己做的？别在这里给我添乱。”钟馨说的是实话，家里
每次包饺子都是钟馨自己动手，母亲只是偶尔打打下手。
这时候，父亲在床上“啊啊”叫起来，钟馨说：“你快去看我爸爸，他睡醒了。”
母亲扔下钟馨走回房间了。
钟馨利索地调好馅，她擀皮、包捏一气呵成。儿子坐在一旁观看，他斗志满满
地说：“妈妈，乐乐也包饺子行吗？”
钟馨边擀皮边说：“行啊，你去洗手吧。”
儿子洗了手坐在桌旁，拿起面皮就要包，钟馨指点说：“左手拿好面皮，右手
调馅，把面皮对折这样一捏，就成了。”
儿子小心翼翼地捏好了一个：“妈妈，你看这样行吗？”
这是一个坐不住、只能躺着的饺子，钟馨笑了：“行，不错，不露馅儿，不破皮儿，
还好。”
“哇。”儿子受到了鼓舞，兴奋地继续包着，嘴里喃喃着：“妈妈，你以后教我做
饭和炒菜吧？”
钟馨说：“好啊。”
母亲过来说：“乐乐，做饭炒菜那是女人的事，你应该读书。”
“谁规定是女人做的了？”儿子得意地晃着脑袋，“我以后要自己过日子，不学
会做饭怎么行？”
母亲说：“你是男人，不应该学这些，只要读好书，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就万
事大吉了。”
儿子正经地说：“大学要读，家务事也要做，这两样儿我都要学。”
母亲轻蔑地说：“你不要学这种东西，你应该专心读书。”
“那就做书呆子吧。”钟馨心烦道：“除了吃饭喝水，什么都不要做，那跟废物没
什么两样儿。”
“‘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母亲振振有词地说：“能把书读好就很了不
起了，你还想怎么着？”
“老掉牙的皇历。”钟馨虽然不耐烦，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人得有动手能力。”
“当了大干部还用动手么？”母亲争辩道，“只要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当上一
官半职的，还怕什么？”
“跟你很难沟通。”面对母亲的固执，钟馨退缩了，她觉得这种问题不值得和母
亲争个输赢，而且不管她怎么说母亲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与其毫无结果地和母亲
争执，还不如妥协算了。
钟馨把最后几个饺子皮儿擀好，她一边包饺子一边对母亲说：“你去烧水吧，该
煮饺子了。”
母亲气冲冲地说：“我还忙着哩。”
钟馨只好放下手上的饺子皮，到厨房把锅放到煤气灶上，往锅里舀了一瓢水，
打开煤气，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她又回去把剩下的饺子皮包好，收拾好桌子，
这时，锅里的水咝咝地响了，钟馨把盛饺子的簸箕端到厨房，没一会儿工夫，一股
水蒸气把锅盖顶歪了，钟馨赶紧打开盖子，把饺子下到锅里，一边放一边用筷子轻
轻翻动饺子。
母亲在父亲的床边指挥钟馨：“你要一个一个地放，用筷子轻轻翻动，小心不要
粘锅了。”
钟馨不理会母亲，等锅里的水开了，她点过两次水就把饺子捞了出来，母亲冲
过来大惊小怪地喊：“这么快就捞出来了？再煮一会儿。”
钟馨说：“熟了，再煮皮儿就破了。”
“哪熟了？”母亲从钟馨手上抢过饺子，“不行，这么快就出锅肯定没熟，必须
再煮一会儿。”
钟馨无奈地说：“行啊，这一盘就让你吃了。”
母亲不由分说地把饺子又倒回锅继续煮：“真是的，饺子不煮熟能吃吗？吃生肉
不生病啊？”
钟馨转过身子，她担心自己忍不住又要和母亲吵嘴了，过了一会儿，母亲打开
锅盖：“嗯，这熟了吗？”
钟馨冷淡地回答：“熟不熟你自己看着办。”
“哎呀，这到底熟了没有啊？”母亲捞起饺子看了看，嘟囔着，“应该熟了吧？啊，
熟了没有？”
饺子皮儿都快糊化了。钟馨不禁气恼道：“你看你做的好事！辛辛苦苦包好的饺
子，让你煮坏了。”
“我的功夫白费了。”钟馨从母亲手中抢过漏勺，她把饺子全部捞了出来，“呐，
这是你的，你吃这一盘。”
母亲还是狐疑：“到底熟了没有？”
“再煮下去就等着喝面汤吧。”钟馨觉得很无奈，“活了半辈子了，连饺子熟没熟
都看不出来吗？”
母亲狐疑地端着盘子走了。
钟馨调好酱和醋，浇上香油。
母亲把父亲搀扶坐起来，一口一口给父亲喂饺子，父亲微微笑着，他用没牙的
嘴咀嚼着。每次看到父亲能吃上自己亲手包的饺子，钟馨总是很欣慰，她自知自己
没别的大本事，不像哥哥那样挣大钱，也没有令人羡慕的成就，只有饺子才是自己
尽孝的唯一的东西，所以她分外地珍惜每一次煮饺子的机会。
钟馨又下了一锅饺子，儿子过来问：“妈妈，饺子煮好了没有？”
“饿了吧？”钟馨加了点冷水，“快了，你去洗手吧，你把手洗好的时候饺子也
就熟了。”
儿子洗好手，高高兴兴把碗筷递给钟馨，钟馨把饺子盛在碗里。儿子坐在桌子
旁吃饺子。
母亲过来看看：“你煮的饺子怎么个个都是好的，一个都没有破皮，我那一盘饺
子个个都是破皮的。”
钟馨没好气地说：“因为还没熟呐。”
母亲白了钟馨一眼没吭声。
儿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妈妈，这个是我包的，这个也是我包的，哇，好吃，
真的很好吃哩。”
钟馨微笑着问：“今天的饺子是不是特别好吃。”
“嗯。”
钟馨感慨地说：“那是因为是你亲手包的呀。能吃到自己亲手包的饺子，味道肯
定不一样了。”
“这是我的劳动果实。”
“这个世界上，劳动最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