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国一直想找个时间请苏琰和萧安琪吃饭。他还邀请了几名施工班长，自然有赵闯了。但是苏琰和萧安琪一直以没有时间推脱。高伟国知道，公司里人人都会请他们两个的，然后萧安琪的亲戚朋友也会宴请他们，因为她这次回来等于是带了男朋友回来了，这些礼节必不可少。他耐心等着自己的机会。几个班长他告诉的早，这让赵闯心里好不难过，见面就会发牢骚：“我说，伟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舍得就算了呗，五百年前就下了请帖，如今帖子霉了，酒席还没有影子。”“上面没时间，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能去催催。”“他们收礼的不急，我送礼的急什么。”“我们着急啊，兄弟几个为了喝你这桌酒席，一直都憋着呢。”“憋着？”“对啊，大家都想灌醉你，提前几天就不喝酒了，只为那天喝个痛快。”“这么说，我这请帖还下对了，首先来说，就是让你们哥几个把酒戒了。”高伟国笑道。
这是在工地上利用午休时间两个人聚到一起说话。
“不是，伟哥，我说真的，不是他们小两口不给你面子吧？”赵闯说到正题。
“我也不知道。其实，咱的身份，请不到人家也情有可原。往大了看，人家是继承人，小处说人家隶属于办公室人员，咱们跑外，就等于一群大老粗，山大王。”
“我看不那么简单吧？”赵闯语气幽幽。“怎么？你探到了什么消息？”高伟国感兴趣起来。“哥们几个也是瞎捉摸，不该吧，这都一个月了。”“无所谓，反正我告诉他们，晚上有时间的时候通知我，我马上摆下宴席。”“何必非得晚上？”“你傻啊？”这样说着，高伟国就自己笑起来。
认识苏颖之初，说自己傻已经成为苏颖一句口头禅。而他也有意无意给苏颖制造了诸多说这句话的机会。每次说完话，苏颖总会用她的大眼睛埋藏着一些恶作剧的喜悦瞪着他，期待着他的反驳，或她从中感到了捉弄人的快感？不得而知。后来，就很随便了。“为什么每次晚上我出来都会碰见你？”苏颖问他。那天，也不由得苏颖不怀疑。工厂下班的时候，苏颖和办公室另一位女孩一起离厂。他看见了，马上就知道苏颖会一个人回来。那个女孩已经有情人了，男朋友城市里有楼房，女孩晚上就住那里，自然，苏颖就要一个人打车回来。但是苏颖很少打车，多半坐公交。那天晚上，苏颖在朋友家吃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那条公交线路已经下班。苏颖就自己步行往前走，希望在某个站点能遇见还没有下班的某一班公交车。但是她就碰见了他。
“是吗？”他看苏颖，眼神里一些惶恐。但是这种眼神就让苏颖不可理解了。“你傻啊？”她说。他就笑了，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苏颖又问，他再次惶惑了，不知道该怎样说。他难道能够告诉她自己一直在暗中窥视她的行踪？自然不能。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抬头看天。“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每次出来都能遇见你……”他终于说出了理由，却暴露了心地。“你每次出来都能碰见我？每次？你当我傻瓜啊？”苏颖忽略了他的心声。“那么，你说为什么？”“你是不是在我这里装了窃听？”苏颖谴责，同时亮一下手包。“我哪有这种技术。”高伟国论证。“哼！”苏颖不服气。“我……刚才，去相了一个女朋友。”他花心一转，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真的？”苏颖高兴起来，他的心痛了。“女孩你还满意吧？”“当时就吹了。”“你和我没有一句实话。”“你为什么这样说？”“当时就吹了，你还要这么晚回去？”“我过来的晚，就是，给我做媒的，我去他家里了。”
“我觉得你好喜欢撒谎……”“我喜欢撒谎？”他恐慌了。苏颖对他一笑：“玩呢。”接着一变脸，严肃起来：“老实交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
“我……你相信一见钟情的故事吗？”他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对一见钟情老信任，老在意了。”“一见钟情说的是感觉，感觉通常要有很深的人生阅历才会做到准确，不然就简化成了莽撞和冲动。再有我们平常所说的第六感、第七感，属于潜意识，实在不能做到形与神会，就只能沦落到简单地想当然。”“就是说你对一见钟情不感兴趣？”高伟国复述要点。“也不是，有时候只是因为做不到专一而已。”“喔？”高伟国恍惚。“说说看，刚才相亲什么情况？”苏颖问。“也没什么情况。”高伟国勉为其难，只好将计就计，现编现演：“我不知道，刚才和那个女孩，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她不是女孩。”他以假乱真说。“女孩长得很男性化？”“不是，女孩还是女孩，就是……还有女人味的。”“那为什么？”苏颖似乎理解他省略的语句的意思，嘻嘻笑。“异性相吸吧，她，不吸我，没感觉。”苏颖再说他傻。
“其实，高经理，我觉得，我们不是山大王，不是大老粗。”赵闯声音踏实下来，拿出了当班长的气魄。高伟国看着他。“从工厂里的制造，到工地上的安装，我们粗心大意过什么？我们出过什么质量问题？倒是他们的设计，常常要我们给予补充和修正！再有，多少客户是看我们已经完成的工程优秀才找到公司去的？我们工程干的好，公司才有这么多的业务。他们小瞧我们，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大小。”
“也不是这样的，干工程，设计和预算这一片很重要，你不要轻视那些知识分子对公司的作用。说起来，我们大家相辅相成，公司才会有业绩。但是，相对来说，他们可以干我们的工作，我们却不能干他们的。因为我们的知识太有限了。”
“高经理，你不是自学了预算和设计吗？还有，咱哥们里边，就拿洪斌来说吧，他的设计我看咱公司设计科那几位倒要拜他为师。有一回，施工图纸画错了，洪斌现场就给纠正过来了。起初他们还不服，嚷嚷着说洪斌根本什么也不懂。洪斌就和他们争，后来他们就没有声音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吧，就是说，有些人道貌岸然，有些人才有真才实学。就是我们这些大老粗才有真才实学。你看高楼大厦，飞机火箭，哪一样少了我们这些干一线工作的人？”
“相辅相成。”高伟国笑道，“再有，洪斌可以在图纸上找出技术员设计上的缺陷，他们一样可以在我们的工作上找出我们的不足——难道我们的工作就真的是做到了万无一失？不会的。首先来说，谁的工作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天衣无缝。一个外行刻意去寻找一个内行人工作上的疏漏，也不是找不到。我们要大处着眼，首先来说，人家把偌大一个工程的设计图纸做在那里，这就是人家的成绩，是我们要学习的地方。赵闯，我们要学会客气，要有一颗善于学习的虚心。”
“伟哥，你就是愿意这样诋毁自己，抬高对手。”
“还是不服气？你不会是说你样样都是把好手吧？”高伟国笑道。“要不，我跟萧总建议你去技术科坐坐？”
“伟哥，我跟你面前不敢充大样的。但是在公司那些大学生面前，我感觉我并不低他们一头。真的。而且，就是现在让我组建一个小型的安装队，我也不客气地说，我保证样样能拿得起，放得下。”
“嚯，了不起！”高伟国夸一句，“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是，懂得谦虚也不是一件坏事。拳王争霸赛上，高手过招，经验十足，教练还要一字一句地叮咛学生怎样小心。赵闯，你干钢构这么多年，自然算是一把好手，但是，相信我，公司那些科室并不是摆在那里好看的，而自己干公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伟哥，你真的听不出来？”
“什么？”
“弟兄是替你抱打不平呢。”
“谢谢你。”高伟国拍一下赵闯的肩头。
“这一回，要是那对狗男女不给咱这个面子……”“说话干净点。”“我偏不！”赵闯的虎劲上来，“我们几个弟兄商量好了，我们全不干了。洪斌也不干了。大家伙早就想另起炉灶，就是看你的面子，对大家这么够义气，冷热照顾着，所以不舍得走。”
“原来你们竟然有这种心思？”
“对啊，洪斌早就想走了。他说一旦他辞职，要么自己干，要么就到大顺发那边。他有一个好朋友那边当领导，他过去不用重头来，还是班长。”
“他为什么想走？因为工资低？”
“可能，但是，我想，他还是要自己干。你看城市里这几年工程很多，自己干，随便弄一点小工程，就是擦边活干干，也比工资来的实在。”
“你们不要把自己干想的太简单了。”
“大不了还是这个样子呗，再回到公司给老板打工。”赵闯斩钉截铁说，眼睛里洋溢着崇拜新生活的光芒，这光芒却让高伟国为公司的前程担心起来。
“你们都年轻气盛。我知道，赵闯，你的才能远不止做一个十几人的施工班长这么简单。”高伟国说，“你们愿意自己出去闯荡，就随便吧。人各有志，我只能祝福你们。”
“伟哥，看你说的，兄弟怎么舍得你走？跟你投个风，洪斌说的意思其实是你走，咱们大家跟着你干。你没有钱，大家伙投资，赔了也不怨你，也不用你还债。你身上的本事，大家心里明白，你的为人，大家也放心。洪斌老佩服你了，说昌盛就你一个人才。”
“我不会走的。”
“那，我们也不会走的。是你把我们提上来的，我们怎么好恩将仇报呢？”
“这不是恩将仇报。我提拔你们，是因为你们的才能，并非哥们义气。我开了几个，那是因为他们不能够好好工作，或没有干好工作的能力，也并非是我不喜欢他们。”
“总之，这回，那对……”赵闯看一眼高伟国，“老板的女儿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们大家伙面子，大家……是不会心服的。也许，洪斌就会辞职也说不定。其实，我也觉得老窝囊了。这些天，把我气得肚子老难受了，晚上也睡不着。”
“不会又和张彩霞分手了吧？”
“还没有。”
“说的这么勉强？”
“伟哥，你跟我说实话，咱们兄弟一场，你为什么对女孩老不动心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唉，我们大家都替你着急呢。”
“你们着急什么？”
“喝喜酒呗。”
“其实，人啊，最着急结婚的就是二十三四岁时候，到了三十岁，反而不着急了，只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年的尽头。”
“伟哥，你不到三十岁啊。”
“快了，等你到了我这年纪……”“恰，大言不惭。”赵闯一声怪叫。高伟国看看赵闯，忽然有说故事的冲动，他劈头盖脸问：“你要听是不要听？”“什么？”“我……”“听，听。”赵闯兴奋地叫道，大概知道高伟国的恋爱故事一定曲折，为了凝造说话的气氛，他马上就安静下来。高伟国看着他，忽然就想到自己第一段的恋情，本来，他是想说另外一个故事给赵闯听的，但那个故事好长，好长。
“我十九岁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真心地爱过她。我们一个单位的，在一起有三个月吧，她告诉我她的姐姐在广州办了一家超市，缺人手，希望她去帮忙。可是她舍不得我，很难办。我就和她去广州了，带着半年来的工资。到了广州，我才知道女孩是要我和她一起加入到一个传销的队伍里去。我不肯，劝她回去，但是她已经被传销可能带来的巨大的收益迷惑住了，反而劝着我不要走。在广州，短短两个星期，我的钱花光了，那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她了。我就自己想办法跑掉了。我是偷偷的跑掉的，因为我当时已经等于是失去自由了。没有钱买车票回家，我就去一个餐厅打工。赚了车票钱，我还是回去找她，没有找到。听说警方把那个魔窟捣毁了。我好悔，当时没有想到去报警，不然，我想我还会和她在一起。为了她，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换。一年以后，我才死心了，因为我知道了她的消息，知道她其实早已经成为那个传销公司的一员，我只是她为这个传销公司拉去的一个新的鱼饵。这时候，我才想明白，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她一直都在欺骗我。她处心积虑欺骗我的点点滴滴都被我记起来了，想明白了。那段时间，我爸爸又生病了，也许是被我气病的吧，因为我家里的亲戚，还有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我是一个异想天开想要发大财的傻帽。我回家照顾我爸爸，我爸爸都不愿意搭理我，把我看成一个坏孩子。我没有跟他解释，而是回到可以让我遗世独立的城市里。我把自己的心情打包在一个苦闷的盒子中，因为气愤和悔恨，我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有时候工作，赚了钱就去流浪，将近一年时间没有好好上班。直到后来，忽然的，——也许是厌倦了漂泊，你知道吗？那一年的春节我都没有回家。——像是从一场可怕的梦魇里苏醒过来，我，就把她给忘记了，是忘记？不，只是在内心平复了她对于我的伤害，而不是真的就把她给忘记了。我觉得，也许这世界根本没有纯粹的爱，因为这世界的每个角落，本来就到处充斥着金钱和因为金钱而来的崇拜、疯狂、堕落、罪恶、虚伪、狡诈。那时候的我，心花烂漫，只是一个小小少年，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把所谓爱情看透。以后，我就把自己的心封闭了，很少和女孩子接触，我看她们的眼睛，都装着虚荣，装着被利益熏坏的心灵，情真意切却又心思憧憧。我发奋工作，利用业余时间去学习专业知识，后来……”高伟国停一下，想到苏颖。
“后来，你就不谈恋爱了？那么，看来你还是喜欢那个女孩的。”赵闯武断说。
“喜欢？我只是奇怪她那么小的年纪，却已经会玩弄爱情了。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希望你不要像那个女孩子一样玩弄感情，伤害喜欢你的人。”
“真是奇怪，我也喜欢女孩，可是，很难达到你说的那种境界，就是，心如止水……后来，你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高伟国摇摇头。
“可是，你刚才说后来，后来怎么了？”
“没有后来了。”高伟国低下头，脑海里想到苏颖悲惨的死亡。
“高经理，原来你一直都在等着那个女孩？”
高伟国抬头笑一笑。他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彩色，奇异的，流淌着心酸和无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重获新生的感觉。赵闯不能理解，但还是试着去读懂朋友眼睛里的故事。
“她不会是死了吧？”赵闯大胆猜测。
“她是死了。”
“啊，怎么会这样？”赵闯无比惊讶。“怪不得，你会守身如玉，你是在纪念她……”
“赵闯，我一直在劝你要节省着自己的感情，把它留给一个爱你和你爱的人。你这样放纵自己，你的爱心会变得冷漠、麻木，激情只是成为你发泄肉欲的动力。你会错误对待自己的爱情的，最终错过你的真爱。”
“真爱？”
“对，就是用自己的心，甚至生命去爱另一个人。有着绝对的信念，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仿佛，前世注定，仿佛，与生俱来。”
“我会遇见那种爱情吗？”
“可以的。但你要用心，再不要抱着一颗始终也长不大的游戏的心对待爱情了，没有哪个女孩子把自己的心给了你，然后又愿意你把它粉碎，丢在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