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医学院教授家属住宅区B栋第一单元302房的客厅里，有一位身穿一套灰白色休闲衫，白白胖胖，大眼睛的小男孩坐在平铺在地板上的拼图上。小男孩的眼前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玩具车。玩具车就像一条站在统一起跑线上要进行一场激烈比赛的队伍。小男孩的脚上只穿着一双黄色的小棉袜。他一手抠着脚趾一手摆弄着嘴唇。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车队。
这位小男孩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从死亡线上又挣脱过来了的程忠教授的儿子程阳阳。
经检查，阳阳只头部和胳臂剐破，造成了些许外伤。所以经过两个多星期的精心调理后便就康复了。
阳阳依然是一个健康，活脱脱天真可爱的孩子。不过，他的小脸上潜藏了一层好象经历了人生大事大非的忧郁。
“阳阳！”沙发里的米兰叫了一声。
“阳阳，吃鸡蛋喽！”奶奶这时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的小碗。奶奶边走边用小勺子搅着碗里。奶奶的样子仿佛是为了撩起阳阳的食欲。
阳阳抬头看看来到身边的奶奶，摇摇头。
米兰走过来把碗接了过去。米兰蹲到阳阳跟前边吹着热气边舀起了一块蛋花，说：“看，蛋蛋，还有面条。面条好长。”
阳阳望着米兰依然摇头。
米兰把勺子里的蛋花吹了吹送到阳阳嘴边。她说：“你闻。好香。吃一点。”
阳阳还是不理。他把头偏向了一边。
米兰想不出办法。她只好把碗放在茶几上又重新回到了沙发里。
客厅里变得很沉静。每个人好象跟谁赌气似的，谁也不理睬谁。
月亮收拾好厨房后，走了出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来到了阳阳跟前。
月亮轻轻地问：“阳阳，你在做什么呢？”
阳阳瞪圆了眼睛瞅瞅月亮不说话。
月亮望了一下窗外说：“呀，阳阳在生气呀，生谁的气呢？你说姐姐是月亮，就是妈妈衣服上的那种月亮，还有天上挂的那圆圆的，弯弯的月亮也是姐姐。而阳阳呢，就是太阳和阳光的意思。呀，外面有你呀。”
这是午后。阳光穿过楼群射在窗外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亮晶晶的，金灿灿的。
阳阳不由得也把目光朝窗外投了去。然后他指着窗外对月亮笑着开了口：“姐姐，我看到了。我在那里，那里就是我。”
月亮说：“嗯。有两个阳阳。外面一个阳阳，家里一个阳阳。哪一个是真的呢？”
阳阳说：“我是真的。外面那个不会走路不会吃饭不会说话。你看我——，姐姐，我什么都会。”
阳阳立刻爬起来跑到客厅中间蹦跳着。
月亮说：“可不是，人家外面那个阳阳也会走路呀。人家从东走到西还不累。人家也会吃饭呀。不，它会喝水。它能把你湿衣服上的水一会儿就喝干了。”
阳阳说：“它没我棒。你看我。”
阳阳跑到茶几前用勺子扒了一嘴蛋花和面条。
正发愁的米兰和奶奶笑了。
米兰说：“对。宝贝。你棒，你最棒。”
奶奶说：“你真是个怪孩子。怪得要命。”
阳阳朝米兰和奶奶噘噘嘴又跑到了月亮跟前。他揪着月亮的裤腿说：“姐姐，你看。”
月亮连忙提着自己的裤子说：“你别把我的裤子拽掉了。哦。嗯。好样的。”
阳阳嘿嘿笑着。他跑去向米兰和奶奶宣布：“我差点把姐姐的裤子拽掉了。”
奶奶说：“小坏蛋。”
米兰只是轻轻一笑。
趁阳阳正在兴头上，月亮见他口中的饭全咽了就去端起小碗又喂阳阳，然而阳阳偏了头。
月亮说：“吃吧阳阳。你若不吃外面那个阳阳进来给你抢了。”
阳阳说：“它不会吃。我会。”
阳阳张开嘴巴，月亮急忙喂他了一勺。
阳阳边嚼边说：“外面那个阳阳好笨哟，我还会尿尿，睡觉，它就不会。”
奶奶咧嘴一笑，说：“阳阳真羞。吃饭别说那个尿尿。”
阳阳偏偏又说：“我还会拉屎。”
奶奶顺着他。奶奶说：“好——。你会，你会。”
阳阳突然问：“姐姐，你呢？外面怎么——没你呢？”
月亮说：“我，我呀，一个我就在这里呀，就是现在正跟你你说话的这个。还有一个呢，晚上出来。你是白天，我是夜晚。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过有时候呢，我们两人也见见面，就像现在，我们两人还在一起说话呢。”
阳阳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的嘴巴。他像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月亮把碗又拿到了阳阳的嘴边，可阳阳又摇摇头跑了。月亮从碗中捞了一块蛋花说：“看，这个弯弯的，像不像月亮？”
阳阳跑到跟着欣赏了一番勺里的蛋花。他说：“像。我吃月亮，吃姐姐。”
月亮趁热打铁又是从碗中捞起一块蛋花，说：“这个圆圆的，金黄金黄的，像不像太阳？”
阳阳说：“像。我吃我。”
阳阳得意地把蛋花吸到了嘴里。
一碗饭就这样被哄得吃剩下了几口。阳阳吃了蛋花后又去坐在了地板上的拼图上。他望着摆放在眼前的玩具车队有几分胆怯。他小声说：“车太厉害了，车差点点把阳阳弄睡觉了。”
月亮随声附和：“厉害。”
阳阳问：“姐姐，有挽牛，挽牛，牛我吗？”
月亮回想起阳阳被撞的那一幕，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说：“有挽牛，救你了。”
沙发里的米兰开了口：“阳阳，明天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阳阳扭头对妈妈说：“好——。”
正喝茶的奶奶瞅瞅米兰打岔：“不能让阳阳去吧，阳阳出了这么大的事刚刚好。”
米兰说：“应该没事了。阳阳已一二十天没去了，再不去只怕他丢得更生疏。”
米兰的话也许奶奶觉得有道理，。所以她便没再说什么。
碗中的饭只剩了最后一口，不管月亮怎么喂阳阳，阳阳就是不吃。他跑到奶奶跟前认真地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对月亮说：“他实在不吃就算了。倒掉吧。”她又搂着阳阳说：“爸爸，爸爸呀，后天就回来了。”
阳阳非常高兴。他从奶奶怀中出来跑到一边高举着双手说：“我爸爸要回来了喽！我爸爸要回来喽！我好想我爸爸。”
“来——人——，开——门——。”
门铃响了。正兴奋的阳阳忙跑去开了门。
门开后，阳阳叫了一声：“张——叔——叔。”
“唉。阳阳，想叔叔吗？”随着一双大手在阳阳脸上摸了一把，闪进来了一个人身。
阳阳说：“想——。”
奶奶从沙发里站起来说：“哦。张凯来了。”
张凯说：“来了。”
张凯的手中提着一个包装盒和两个装着水果的方便袋。他进了门后把包装盒和方便袋放在电视柜前。奶奶说：“来就来嘛。多余费事买东西干什么。”
张凯说：“也没买什么，就是买了香蕉、葡萄和给阳阳买了一箱奶粉。”
张凯坐在了米兰旁边。
奶奶叫着：“小月，给张叔叔倒杯水。”
正在厨房里洗阳阳吃饭的碗的月亮答应：“来了。”
月亮把碗和勺子放进碗橱又擦擦手就提着开水瓶出来了。当月亮看到张凯后，一阵犹豫。然后，她只是视而不见地找杯子找茶叶例公行事地倒水。
张凯瞅着月亮说：“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
奶奶说：“还可以吧。”
阳阳跑到张凯跟前偏着头炫耀着：“叔叔，我爸爸要回来了。我爸爸后天回来。我明天要上幼儿园。”
张凯说：“那好。”
张凯把阳阳拉进了怀。
张凯和阳阳有一层说不清楚的关系。他只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太像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冥冥之中意识到他们一定有缘。却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迅速。在医院里被检查他的血型正好和阳阳的血型相吻合，当他的鲜红的血液输入到阳阳体内那一刻，他认定了——这个就是自己的儿子，亲亲的儿子。而那个什么程忠教授则是白痴一个，废物一个，他只是养父而已。他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儿子。因此，在阳阳住院期间，他经常去探望阳阳。阳阳从医院回家后，他又来。这已是来第四次了。他和阳阳由陌生变得亲近。
张凯说：“阳阳，我买了你爱吃的香蕉，还有葡萄你吃吗？叔叔还给你买了‘大，大’泡泡糖。”
阳阳嚷着：“我要。我吃。我要吃泡泡糖。”
张凯喜不自禁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泡泡糖放在茶几上，他并当即给阳阳剥了一个塞到他嘴里。
阳阳嚼着糖跑出了张凯的怀抱进了第一卧室。
张凯望着阳阳的背影，一脸微笑。可他一转眼看到从他来一直沉默寡言的米兰那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他的笑僵了。
张凯关心地问：“米兰，你不舒服吗？”
米兰冷冷地说：“没有。”
张凯说：“对了。撞阳阳的那辆车的车主找到了。他给阳阳出五万块的医疗费。我刚得知。”
米兰说：“太便宜他了。”
米兰的话语依然很冷。
奶奶说：“也真是便宜他了。现在的孩子少，我一个孩子的命多贵呀。”
张凯说：“也是。”
张凯又说：“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张凯说完就起身告辞。奶奶一再挽留。奶奶见挽留不住就把张凯送到门外。然后，奶奶进屋关了门。
阳阳从卧室里跑出来了。他盯着张凯刚才坐的那只空沙发问：“叔叔呢？”
奶奶说：“走了。”
阳阳顿时嚷着：“我要叔叔。”
奶奶说：“叔叔还有事。来。我们来看叔叔买了什么。哦。有香蕉哟。”
奶奶把阳阳拉到了电视柜前并哄着给他剥香蕉吃。
阳阳吃完了一根香蕉，奶奶又给他洗葡萄。然后，奶孙俩坐在餐桌前边剥葡萄边开心地说着笑着。奶奶并让米兰和月亮也去吃。但米兰和月亮不去。
阳阳吃了几颗给他剥的葡萄后就打起盹来。于是，奶奶便哄他睡。
阳阳睡了。阳阳睡了两个多小时就醒了。阳阳醒后，月亮带他到公园里玩了一会儿。
一个下午过去了。
晚上阳阳又九点多便睡。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起床。米兰给阳阳穿上了一套自己给他买的桔黄色的新秋装。在七点十五米兰和奶奶、月亮准时送阳阳到了幼儿园。
自从阳阳出事那天下午起，一直以来米兰的情绪不太好。阳阳生命的挽回给她了心灵莫大的慰藉。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靠什么作为动力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张凯的出现，扰乱了她宁静的生活。她并凭她的直觉已感觉出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可究竟会发生什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想象不出来。她已经二十多天没去上班了，她想，在繁忙的工作中可能会忘掉一些烦恼。
“阳阳，好好上幼儿园，将来考个清华大学或北京大学给爸爸妈妈争口气，也给我们的这个城市争口气。”
这是在送阳阳上的路上，米兰对阳阳说的一句话。
阳阳不懂。
阳阳说：“好。阳阳上大学能去北京了。和爸爸一样能去北京游戏了，还要去香港、澳门游戏。”
米兰和奶奶不懂，月亮懂。于是，月亮便给她们诠释。奶奶听后哈哈大笑。米兰则愉悦地送给了儿子一个吻。
月亮坚起了大拇指说：“阳阳，姐姐相信你能做这个。”
阳阳望着月亮也把自己的大拇指竖了起来。他说：“我是这个。我是这个。”
此时，朝阳正从东方升起。
米兰和奶奶、月亮换着背阳阳。她们把阳阳送到了幼儿园后，米兰便回S城上班去了。奶奶和月亮回了家。
阳阳一上幼儿园家里没事做。奶奶上午和下午便又出去打牌。月亮在下午也抓紧时间跟阿美一起去登峰电脑培训中心学了一会儿电脑。在五点多的时候月亮又回来和也早早回来的奶奶一起去幼儿园接阳阳。
夕阳西下，天空起了一层淡淡的云。
到了星星幼儿园，她们站在大门外和所有来接孩子的家长一样不停地朝里面张望。
月亮和奶奶瞅了好久好久，大部分孩子已被接走，只剩下不几个孩子了，也没瞅见阳阳的踪影。奶奶便焦急地喊李老师问阳阳呢？
李老师跑到门口说：“程阳阳已被人接走了。他没回家吗？是个男的接的，阳阳叫他什么叔叔。他说送阳阳回家没回去吗？”
月亮和奶奶听了，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