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傍午的睡眠
傍午，风在花蕊中逗留
睡眠的人进入了芬芳的时间，——那是
梦中的远行：事情在不断变幻着，一只苍蝇
在他伏案的窗前折断了晶莹的翅膀
“睡眠有什么过失？就像一个人的阅读？”
他像是在世界的另一侧，恍惚中进入了别人的房间
他结识了那么多杰出的人物，但彼此间缺乏
必然的联系，仍旧是在梦与现实之间徘徊
又像是微乎其微的事件里有一粒不断晃动的
骰子，它要取消了命运的偶然性，把睡梦割开
“一切都存在于自身，但有一部分为何难以
把握？”在傍午的睡眠中，他甚至还遇见少年时的
情人，看见青春的轻狂撞上了腰上的赘肉
一半在睡梦中上升，一半
仍在虚拟的现实中急速下坠
是不是应该离开？必然的抉择是不是可以借助
一只苍蝇？他醒来，他看到阳光在窗前
刚好转过脸庞，而自己像一只河蚌，满身的
汗液里紧紧藏住了体内的珍珠――
要多紧有多紧，就像揣着纯洁的梦幻与思想
就像隐秘的内省：——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在睡梦中看见了三十年来命运不断的摇晃――
像一个巨大的肿瘤，在傍午的
风中游离出肌肤
2暖冬的诗篇
实际上冬天已不存在，为了有一次浪漫的远游
我渴望下一场雪，——“但实际上冬天已不存在”
就像一只候鸟，幸福中过早看到了春天的蓓蕾
经验只是一种表象，——“如果纯洁的雪可以
裹住单薄的爱情。”但那已是三年前的北方
那时整个大地像一块厚冰，我们升起火焰，从未
对以后季节的变化表示过忧虑和怀疑
她的崎岖的前胸有着沉寂的暗礁，我们
正在被自己梦见的行为所恐惧，只有一座
旧时代的木房，漆黑中透着白雪的反光
以及与之相关的关于雪的憧憬。浪漫、温情
以及被一些突兀的因素改变的事情——
“一个纯洁无瑕的比喻：相爱的人
放下肉体的辎重，他们坐上高处的
缆车，——但不根据内心的需要？”
“就像事情终究有着自己的轨迹，寒冷的
北风使猥琐的人懒慵，使激情的人相偎？”
可冬天实际上并不存在，缺乏
一些致命的情调，就像生活没有质量
或者过于粗糙，——我看见时光的
磨砺里，她曾经盛得下清泉的眼眶里
开始有一些浑浊的浮尘
3成长
春天，绿叶和花朵之间
运送芬芳的蝴蝶在飞
殷勤的蝴蝶，在它斑斓的翼上
春天的光芒在颤动
草在长高，云朵在树梢停止了飘动
捕捉蝴蝶的孩子穿行在蝴蝶中间
远处是懒慵的香蔼
花瓣继续散开，在它的蕊间
春天的光芒在颤动
静止的是倾向于沉思的河水
它的波光是蜻蜓的乐园
它们在岸边繁忙地穿行
河水照出它们幸福的反影
一个孩子，两只蜻蜓
三只快乐的蝴蝶
这是春天的三束光芒，我有幸
目睹了他们成长的欢乐
但我不知道他们谁是春天，谁是花朵
4旧日的教堂
一座灵魂虚设的教堂。
贫穷和硝烟使多少人在其中湮没。
一个令人怜悯的、肮脏的乞丐说：
“我一无所有，但富有良心。”
一个双乳松弛的妓女，颤栗在风中，
“我不像达官显贵，既无金钱，又无权杖，
我在这座无立锥之地的荒城以血汗生存……”
我说的是一所旧日教堂的凋败和荒凉。
生命、诞生、死亡和降落，
我看见亡灵在通往它的小道上散步。
我看见教堂的风琴送来天堂的乐音。
我看见羊皮卷、赞美诗，有人找到仪式，
有人冻死在它的台阶上。
有什么能在物质之外飞翔？
不能亵渎的神灵，但教堂使
多少外在的事物改变了事物的核心。
一个深山采草药的人，他
把生命置于野兽、虫虱之间。
一个在宣判前苦赎罪过的人，
他把精神先于肉体运到天庭……
这混浊尘世中难以落下的棺盖，
教堂要把这一切捧住？
像从前带着它们上升，如今又
牵住它们的降落？
一个人边走边祈祷：“爱和恨相拥得
那么紧，教堂到底有多远？”
蒙昧的风卷着落叶，光明、恩德、流浪的
国王，采石厂的苦役，他们
都近在咫尺，一个牧人紧跟着
滚下山的夕阳，快到黑塔似的教堂，
他不断地询问人们为什么脚步匆匆。
我也混迹其中，我是
那浓妆艳抹仍遮不住衰老的贵妇人，
是那受尽生活百般磨难的农夫，
是那癫狂的、不断吐出生命的箴言和隐疾的先知，
是草菅人命的官员，搅乱是非的律师，
是那深陷于肉欲中的妓女和嫖客，
我想有人砸碎教堂的门窗，
无论尘世的现实和天堂的虚无，
我一定要和心中的罪孽侧身其中。
在教堂的第三天。我找到画师
和他涂满颜料的作坊，天使还
未长出翅膀，一个农民从后门送来过冬的柴薪。
这些潮湿的枝柯不是雨水，是
我紧跟在上帝后面急驰的汗滴，
我可以在草垫上坐一下么？
人厌倦了，他休息时就是向上帝在倾诉，
“你看，战争刚结束，我的粮食
沾满了从尸骨上飞过来的飞蛾。”
“我唯一的儿子失去了光明，整天唉声叹气……”
“我的心也荒芜了……”灵魂前往的国度，
腐绿的铜器，发霉的寂静，我看见
有人把金币撒入募捐的纸箱，
渴望在人间订好天堂的墓穴。
后来，我还看到刽子手，海盗，巫师，
商人，一个党魁和一个思想家，他们
一起在教堂门外徘徊，《新约》《旧约》
捧在他们胸前，就像教堂沉重、灰暗的两扇门扉。
“如果上帝无所不知，我们为什么
还听到他的宣判？”这样的冬季，
阳光居然很好，不吝于任何一个人，
教堂外高大的乔木因为缺少更替
而显死气沉沉，神秘莫测。
“有人在虚无中提取骨头，有人
在肉体中提炼灵魂——，如果
上帝给我一条大道，我就一直走到底。”
从教堂找到善良与邪恶的避难所，
就像一个讨人割断静脉，断绝与人世间
的最后联系——“圣嚣高悬在
一个人的头顶，我不
是一个只把灵魂打扫干净的人，
你看，我听不到福音，也没有
听到早祷的钟声，只听见一些冻死在
风雪中的亡灵在幽怨——
早晨到了，地狱没有我们的寓所，
天堂也关上了它的大门。”
而在第七日，我看见新日在梦之前降临，
众生和诸神都在安歇，
教堂借助它周遭的树木，
把自己藏身在阴影里。
5在溜冰场
从中心滑到边缘，命运的波动
一个溜冰的女孩，像一只鸟顺风而下
在冰上刮起青烟和花朵
在昏暗里，在一个烂下腭的下午
一个溜冰的女孩，一朵跳动的火焰或
一只蝴蝶，谁看见她
急速闪亮然后渐渐冷却发暗？
那倾斜的身姿，那踩着下午的光束
星期六或者星期天，那有着银铃般
的回音，那消匿的笑靥，那
在我内心经历过的贪恋和惆怅
在溜冰场，在隔夜匮乏的思想
和空虚的胃，和着断裂的、不规则的乐音
一个溜冰的女孩，因为时光颠覆
她旋转，她的脚踝踩中了一个正在
下沉的漩涡——
“呵，香消玉殒的炫舞。如果说
这个女孩是一块晶莹的、迷彩的冰
这是生命的指认，从冰到火
或从火到冰，它的澄明和幽寒
疵瑕要来自她自身的裂痕——”
6从武汉到广州
滂沱大雨中银白的蛇腹，躁动不安中
浮起它慵软的身子，呵，高速公路
当车在飞驰，一个人也要成为一种速度
连时光也要飞快隐身于两边的山村
“这是闪电的时代，它要取消
一个人的双脚，我们不再看到
征程和艰辛的步履，从南到北
在大地上急驰的人将长出翅膀”
但在一个休息区，我仍看见
缓慢的生存停在时光之外
那是辆扁了嘴的凯美瑞
旁边是另外一辆小客车
驳落的油漆上有热血的腥味
我是前往南方的，大雨起自午时
不断出现的加速度，我看见
众多的车辆像全部刹车失灵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短暂和急促
“你看，飞转的车轮就要离开地面
岳阳和长沙在一个盹中就落在韶关之外
司机的眼睛越来越迷离了，人也和
车一样在雨中呼啸”
没有人愿意这一切慢下来
由于太快，我们错过了湘潭、衡阳
又错过湘粤交界的美丽的岭南
就像快速推进的不真实的动画电影
当我到达广州，我感觉
我的双脚还在武汉的大街上蹓跶
7诘问
是不是可以在寂黑中迎着阳光生长？像
植物的种子，是不是可以
在物质的时代和灵魂一起飞翔，像
虚妄的梦，——是不是
很多的代价都要付出血和泪？
更尖锐的，是不是
仁慈和恻隐造成了人的孽障及罪？
是不是金钱和权术使众鸟解羽？
一个时代的判词被撤下，是不是语言
在下滑，撒旦在人间交出了命运的僭语？
穷人在哭泣，为在寒凉中有一件单衣
朝圣者放弃了思想，在宿命里寻找墓穴
那些亡命的歹徒啊，他们则
绑架了一具骷髅，让风驱散了心头的寂灭
我分不清人群和公众，很多人都像
被废黜的庶民，滴血的斧斤
高过他们的头顶却浑然不觉
像蝼蚁在大地上的蠕行，长长的
征途接着又被狂风吹乱了阵营——
“这是背叛者的出奔，残简
断牍中我们寻觅历史的见证
是灵魂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它的
降落即死亡，机械和物欲是它的
两翼，是弥赛亚给人类的陷阱——”
8春末
“是不是可以在园中与一朵花漫步
如果芬芳的颤栗与倾覆在一起
是不是可以通过蜜蜂来抚慰春天的疼？”
盲人学校的灯在风中被吹灭，一个小女孩
她不断地诘问，想象中有一泓澄澈的泉水
把忧伤与忧伤重叠，把欢乐与欢乐分开
阳光、芳香和灵魂的轻触，她来到
像另外一种花，另外一种气息
使春天一再放慢了她轻柔的脚步
“这是不要修剪的花园，有一只萤火虫
生起了篝火，有一株矮石榴，藏起了
内心的种籽和光明，青草铺起了锦缎
你看，这是四月的春天，芳菲未尽”
春天的下午这般迷人，一个忧郁的少女
在干涸的眼睑盛下了清纯的泪水
但一只成长的夜莺与她不同，它
胸中埋着激情，它从一个枝桠到一片草地
它的跳跃暴露了少女沉默的言辞，它
运送时光到春天，一个充溢着血液的下午
风铃和琴音处处的盲人学校
他们不看，但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