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总是有些什么，在一触即发之后，迅速展开了。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法预料的雷电，将身边原本擦肩而过的身影漫不经心地带走，仅仅将一线回忆暂留。或许在什么发生之后这些回忆都会被时间埋藏，但是当掩埋的土还稀薄的时候，每一寸光阴的挪动，都是触碰的痛楚。
那间活动室，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去过，或者说那栋楼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人迹。
在警察询问当时的经过时，她们没有说任何关于那个储藏室的事情，没有提到她突然出现在那里，被她们发现之后不知理由地逃走。她们仅仅提到，放学之后原本会去活动室的她没有在平常的时间出现，她们以为她是否有些什么私人的事情，也就并没有在意。但是在她们看见下雨了，准备回家的时候，却看见了她，她们想去叫住，她却被吓到似的朝着雨中跑走了，直到那棵树下。
即使这样讲，也是显得扑朔迷离，或者说反而更加扑朔迷离，确实，解释在原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一定是比在熟悉的地方相遇更加让人恐惧，更加让人想要躲避。
学校似乎也没有和警察做更多的交流，不过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交流。
那栋楼是很久没有被使用的，当然，是指除了活动室的其他地方。那间活动室，是曾经瑠月拜托他的爷爷——也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老人、也是这个学校的老校长申请使用的，因为这个学校前一年并没有开设美术部，或者说是为期一年的休部，似乎是因为原来出过的什么事件，就将美术部废除了。其实，不仅仅是美术部，曾经在那栋楼里的许多活动室都因为那个事件而停止了活动，这也就是这栋楼为何现在只有美术部一间在活动的原因。但是因为瑠月很喜欢绘画，而且学校里也有几个同好者，这样的情况下，瑠月就借着爷爷的游说在今年再度将美术部开启了，而最开始的成员就是瑠月、佑枝和死去的藻雨、繁梢四人。作为活动室的，就是那栋旧楼里的活动室，也是前几年原本就作为美术部活动室的那间。
他们进入那间活动室后，仅仅是将沉积的灰尘抹去，支起了自己的画架，其余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移动过，包括那个未完成的女孩的画像。
哥哥看见时，似乎在嘟囔着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袖未”。也或许是什么相同音的名字。
若叶在那之后曾经问过一个和繁梢熟识的人，关于繁梢的事情。那个人还开着玩笑说是不是想追他，还说已经有好多女生通过向自己询问繁梢的事情来接近繁梢了，他还说，繁梢不是会动真情的人，还是多考虑一下的好。
若叶觉得这是一个很八卦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八卦才能够从他那里知道更多的东西。所以她继续安静的听着他的一字一语。
说是安静地听着，其实也是因为若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言语。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在城里的时候，便是哥哥代替她来应付向她递情书的男生的，而因为主动的询问被误解，这确实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她还是听到了关于繁梢的事情。当然是和那个曾经美术部的学长有关的。这样的问题让这个男生也有点疑惑，或许开始怀疑是不是若叶打着这个已经离开学校的学长的主意。
曾经那个美术部的老部员，叫做兆阶，是两年前在这里读的高二，但是，他并没有在这里度过高三，或者说，在他的人生中根本没有高三的概念。
繁梢和兆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兆阶比繁梢要大上两岁，但是这并不妨碍二人经常在一起。
当兆阶升上高中的时候，繁梢还在初中里转悠。当时的兆阶受邀请加入了学校的美术部，其实他一直是很喜欢绘画的，而且从小就在学习，从素描到油画，还有些没有钻研的人叫不出名字的绘画方式，都被他熟识。他最喜欢梵高的《星夜》，曾经临摹过好几幅，还被挂在教室的墙上。当时的他刚刚加入美术部，便超越了美术部的同级和前辈，这让他在学校里风光无限。
就像每一个烂俗的爱情故事，在这样一个骄傲的被人膜拜的人身边，除了崇拜者，也必须有一个对这样骄傲的人不屑一顾的存在，而在这里充当这个角色的，就是高他一级的一个学姐。
“好像……是叫袖未吧……”他不知是思考还是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她的名字。
“袖未……”
“你忘记吧！不要记住这个名字！”忽然他似乎有些后悔说出，让她不知理由，他有些焦躁。
“为什么？”她读出了他的焦躁，虽然不清楚这焦躁的来由。
“这个……我慢慢和你说……”
被人崇拜的人接受不了自己崇拜者的情感，却被漠视者所打动，展开了追求的情节，像是每一本小说里所写的方式，却不像每一本小说里讲的最终幸福的在一起的结局。
“袖未的母亲是妓女。”有人这样说，但是这样的句子没有意义。不是因为这个信息的真假，而是因为在这个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这并不是秘密。或者说，如果这是秘密，那她的母亲将不会有多少顾客。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因为她几乎不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她所居住的是一间小庙，就像每个有着信仰的村庄里会有的那种简单朴实却干净的小庙，里面供着只有这个村子才知道的神。
这个村子的质朴，也不会有人对得不到手的对象进行报复，所以也没有人会埋伏在哪里将袖未拦下拖进某间黑暗的房子，或者是拖进路边的草丛。一切都是平静的，像是吹过村子的每一阵风，像是流过村子的那道眼川。
到了第二年，兆阶升入了高二，过了许久，他有了一个打算。他打算为袖未画一幅画。所以，他向着袖未邀约。
袖未答应了，答应得很简单，很干脆，就像是决定午饭吃什么一样简单。接过夏末的秋，头顶半弯的明月，将最后不舍的离别宣泄。整栋楼里渐渐只剩下那间教室的灯，挥动的画笔却像是无法承认这时间的止境，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感觉，一直到每天的离别。
天已入夜，关闭最后的明亮，踏入空静的走廊。静静的楼梯，只有二人的脚步回响。
他没有告白，因为他担心自己说出口后，现在这样静描的机会都没有。他想在这幅画完成之后，向她告白，虽然或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感情。不是或许，一定是知道的，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她也不是笨蛋。
他总是思索着如何描绘她的眼。
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却不知这“不同”是好是坏。
放大却无神的瞳孔，像是盲人一般，完全对不上焦距。似乎只是两个空洞，在名为眼眶的部位扭曲的循环，没有缠绕至今的时间的形状，如同黑洞，又没有那样深沉的颜色。他在描绘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想要触碰那双眼，从睫毛到眼角，甚至还想抚摸一下那淡色的眼球。没有血丝的眼白，映出人影的瞳孔，安静着像是在望着什么触手不及的地方。
忽然的一天，从不说话的袖未开口。
“想和我做爱吗？”
突如其来的话，仿佛窗外猛然坠落的暴雨。
雨，击打着窗，击打着斑驳的墙，像要将眼前的一切冲洗一样，将整个世界淋漓，淋漓到全身都是坠落的雨滴，忽闪的灯光，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终究是脱下了她的衣服，就像是剥掉了橘子的皮。他咬下，溢出嘴角的汁水，满嘴的蜜意。
就像窗外的雨滴般凶猛，他也像乌云般无法压抑。秋天的风已经渐冷，整个画室却满是汗的气息。他感觉到怀中女孩身体的冰冷，自己却沾满了汗迹。额头凌乱的发，散在地上的马尾，扔在一旁的衣服，让他将一切忘记。
似乎总有些不对。
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从始至终，从头到尾。
但是，似乎总有什么不对。
他将自己释放了，释放在她的身体里。
“袖未……”他沉沉地低吟。身下，只有喘息。
他离开了她的身体，却依旧将她抱紧，抱紧在怀里。他感觉怀中是冰冷的，他想要传递去一点自己的气息。但是胸口依旧是无止境的冰冷，就像是他后背方才无止境的汗一样。
窗外的雨依旧淋漓，淋漓到安静下的整个房间里。似乎有扇窗没有关紧，透进来一点被雨水打湿的风的呼吸。
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肩头，她的嘴唇，她的呼吸，蛇一般的钻进他的耳朵。
“给我钱。”
窗外，闪过的一道白光。沉鸣，轰雷的沉鸣，渐行渐远，却似乎越来越近。
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焦点，依旧是淡淡的，仿佛被模糊的镜像，依稀在眼中朦胧。纯净的脸庞，脖子上，还有方才亲吻留下的痕。
或许真的不对劲。没有一点点血。虽然他是第一次，也觉得她是第一次，但他同样也知道，女生第一次会有血。或许他能够不在乎这一点，假设真的仅仅只有这样，因为他觉得自己爱她，同时，因为她爱自己，才会把她交给自己。但是，或许没有听错。
“给我钱。”
这样的言语。
大人们曾经向他说过，不要接近狐家的人——狐家的人，指的就是袖未和她的母亲。他觉得，之所有这样的教诲，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妓女。让自己的孩子远离妓女家的人，是正常道德规范的事情。
但是，似乎他理解的错了。
袖未光着身子，爬到他的书包前，拉开拉链，翻出里面的钱包。
她似乎没有找到足够的数目，“他们给的都是一百块的。”
“他们”，似乎又是深刻到尖锐的词。
他低着头，胡乱套上了衣服，将书包丢到一旁，朝着走廊冲了出去。楼梯里的寂静被喧哗，不合脚的步伐，凌乱了整个静谧，将头顶被遮蔽的弯月残碎，漫天坠落的雨，仿佛要将一切记忆清洗。
清洗，却似乎只是洗过表面的模糊。眼前朦胧，情景，反而更加清晰。
身后的楼，身后唯一亮着的灯，身后不知是否存在视线的人，都被大雨迷蒙。
第二日，学校，楼顶，安魂曲。
像是不知名的题诗，用鲜血将一切湮没。静静流淌在一旁的液体，和灰与尘埃交糅在水泥地。
被鲜红浸染，一方无委之地。
梵高的《星夜》，角落里像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还有那天空之下巨浪般的部分，像是足以将整个世界毁灭的灾难，像是什么的预言。
就像他，兆阶看到的，在画中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蒙之中的生命的角落，像是燃烧着，却被冻结的血液。
似乎，狐家的人，象征的是不幸。就像那幅画。
他已经将一切讲述完整，若叶却依旧安静。她走到窗前，不知是阳光从她的身边洒过，还是她洒过阳光的身边。
他在椅子上揉搓着手掌，似乎很焦躁。她转过身去，背着光。他似乎后悔简述了太多，他的额头沁出了汗，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炙烤的骄阳。
风将窗帘吹开，散到桌边，又只是轻轻划过，便有再度静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我先走了？”那个同学似乎发现有些不对，大概是想到自己说得太多。
又一阵风，再度吹开窗帘。
“砰！”一只水杯落地，仿佛迸裂的鲜血与脑浆，透明的水，流淌满地。
这些和繁梢似乎没什么关系，只是关于兆阶的。而且，对于这样来自八卦者的故事，真假如何，她也不能断定。
